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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月光照耀, 隻有星河熒光的夜色之中,有人輾轉難眠,有人心灰意冷, 也有人披著一襲黑衣在夜的庇護下行色匆匆。

來人身形矮小, 用黑色的鬥篷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而此人的目的地也是極少有人前往的,王城周邊的怪石崖。

這怪石崖產一種專門供給渠樂王室釀造葡萄酒的泉水, 大約修行之人多少都會有些迷信天時地利, 大約是長時間取用泉水總結出的經驗——往往是天上一輪滿月或者朔月之時取用的泉水釀出來的葡萄酒最為甘甜醇厚, 所以王室向來有在這個時候派遣有經驗的老仆人前往取水的習慣。

而一般取水的老仆人身邊會跟著兩三個弟子,老人在取水的時候, 要傳授給弟子自己的經驗。

而這個星夜兼程的老人身邊並沒有跟著學習的徒弟。

而怪石崖上也早有人已經在等待了。

披著鬥篷, 身材矮小的人顫巍巍的對著坐在怪石崖上等待自己的人深深跪伏了下去, 隻有在這個時候, 才基本能確定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老人的聲音蒼老而嘶啞, 像是被戈壁的風剮了幾千年的乖岩一樣, 讓人聽著沒來由的起雞皮疙瘩。

“老仆詩瑪, 見過主人。”老人雙手伏在地麵上,一縷銀發從兜帽裡溜了出來, 她像是不太願意抬頭,又像是為了昭示自己對於這個“主人”無儘的忠誠一樣,如一尊石像一樣釘在那兒便不再挪動了。

佝僂著、屈膝著、跪伏著、順從著,獨獨不願意抬起頭來。

她屈膝跪伏的對象是個隱蔽在鬥篷裡的青年人, 僅僅能看清一個人形的輪廓而已。而當他開口的時候, 才能聽出這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許久不見了。”

詩瑪老人那如蟬蛻一般的身影猛地抖了一下:“老仆受主人重用,前往渠樂王庭已有七十個年頭了。”

她今年八十五歲,耄耋老人, 鶴發雞皮,周身的氣味要考從中洲來的香粉才能掩蓋——而她的主人,這個人看上去依然隻有弱冠之年,是風流的簪花少年郎。

修士之於凡人,青鬆之於蜉蝣,莫過於此。

那黑衣人從怪石崖上輕輕躍下,落在詩瑪老人的麵前,伸手將她扶了起來,溫柔的摘下了她的兜帽,屬於青年人的,膚色潤澤充滿彈性的手捧住了老人那風乾紅柿一樣沒有水分的臉龐:“詩瑪,不用這樣。”

老人隻是在顫抖,渾濁的眼睛不敢直視他。

青年將詩瑪淩亂額發又重新彆回她的腦後,輕輕在她溝壑交錯的額頭烙下一吻:“你在我眼裡一直都是七十年前那個樣子。”

假的。

詩瑪幾乎是瞬間就確定了這句話的真假。

但是眼淚止不住從她渾濁無神的眼裡湧出來。

不是假的。

她這樣想。

“老仆遵主人之命,終於等到了今日。”她顫抖著聲線道。

前渠樂王於七十多年前表現出了天人五衰之勢,即使以殘存的洗髓草種洗髓重固氣海,也終究沒能挽回他隕落的結局,而如今的渠樂女王娜寧和公主娜迦都是他的老來女,三十多年前,渠樂王隕落,公主娜寧繼位。

而為什麼最終繼位的會是娜寧,老渠樂王的其他子嗣又是怎麼一個個消失的,這就是詩瑪進入渠樂國之前的事情了,王族中人對此諱莫如深,詩瑪也隻能憑借著一些隻言片語推測。

她在渠樂王庭竭心儘力服務了七十餘年,從十五歲開始,就一直留在這個國家,她原本是出生於南拓國的孤女,這麼長時間的居住在渠樂,習慣也早就已經被渠樂人同化了。

因為老渠樂王隕落,渠樂在六國之中的地位驟然下降,與樓蘭聯姻幾乎是渠樂王室唯一的選擇了。

這麼多年服務於王庭,女王娜寧早已經十分信任詩瑪。或者說,整個渠樂王庭之中,沒有人會懷疑到忠誠的老詩瑪,她是大家的祖母,所有凡人婢子的師父,嚴厲又慈愛的老前輩。

沒有一個凡人婢子待在渠樂王庭的時間能比得上老詩瑪,王庭的地窖裡有她親手釀造的甘醇葡萄酒,王庭為凡人準備事物廚房裡有她叮囑新人留下的羊皮紙便簽——每一個有凡人婢女的地方,都會留下老詩瑪的叮囑和慈祥的關愛。

凡人的生命朝生暮死,不過區區百年,以至於他們比修士更在乎“情誼”和“過去”。

詩瑪隻覺得自己手上被塞進了一個冰涼的瓷瓶:“這是你必須完成的任務,詩瑪。”

她終於昂起頭,看了一眼麵前的青年——他的容貌一點未變,依然是初見時候的模樣,膚色蒼白像是常年不見天日一般。

然而,他又很俊美,俊美到了讓詩瑪羞慚,在內心深處不願意見他一麵的地步。

老詩瑪在收到暗信的時候,整個人都剖成了兩半,這暗信喚起了她記憶深處最深的甜蜜和依賴,讓她渴望與那人見一麵。

而她如今的樣子,又讓她自慚形穢,不敢與他相見。

最後,是對“主人”的忠誠和一點點癡心妄想的希冀,以及行將就木的老人的任性占了上風。

“主人,這……”

“這隻是會暫時使人失去氣力的靈藥罷了,”青年伸手摸了摸詩瑪的白發,就像是當初他撫摸那個從南拓帶回來撫養長大的小女孩一樣,“詩瑪為我做了這麼多,我知道詩瑪不舍得渠樂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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