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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知不覺過了半夜。
林暮冬始終安靜地坐在床邊,看著葉枝一點點吃完果凍,又倒了杯溫水,讓她漱了漱口。
小姑娘的燒還沒退,有點兒燙地靠在他臂間,努力仰頭:“去休息……”
“我不困。”
林暮冬輕聲打斷她,扶著她躺下去,替她蓋好被子:“等你睡了再走。”
還記得明天的閉幕式,葉枝被裹成了個蠶寶寶,仰著臉看他,努力嚴肅起來:“不行呀,不能熬夜,會影響治療效果……”
她的嗓子有點兒癢,又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林暮冬及時圈著她側靠在自己身邊,替她輕輕拍著背,微低著頭不說話。
他的肩膀傾下來,一手圈著她,平時鋒利的眉宇和軟下來,垂著眼睫,唇角輕抿成一線。
葉枝眨眨眼睛,眉梢輕輕蹙起來。
大概是今天燒糊塗了,她居然覺得林暮冬有點委屈。
小姑娘被自己突如其來的錯覺嚇了一跳,又平白生出些負罪感來,努力挪出一隻胳膊,握住他的肘彎晃了晃。
“不——不會影響的。”
擔心他是不是真把自己的話當真了,葉枝有點兒後悔,實話實說:“手會好起來的呀。但是熬夜不好,要好好睡覺,不睡覺會禿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林暮冬的身體好像不著痕跡地僵了一下。
還沒意識到自己說了多可怕的東西,葉枝陷在枕頭裡,努力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仰著臉給他耐心地做工作:“哪怕不想睡,躺下閉上眼睛也是有好處的,也可以冥想……你試過冥想嗎?”
林暮冬瞳底悄然凝了下。
他沒有避開,甚至還微垂了頭讓小姑娘揉得更輕鬆一點,聲音平緩清晰:“試過。”
但那並不是多好的體驗。
人無法控製自己的思維,也永遠不擅長否認記憶。有些畫麵在潛意識的閃回強化下到現在依然清晰,無數次趁夜入夢。
傷口,鮮血。
火藥的氣息灼燒著他,窮凶極惡挾持著人質的歹徒手裡揮舞的刀。
無數次的訓練,為了獲得勝利擊中靶心扣下的扳機,忽然被安放在全然陌生的真實槍械上。
無路可退,千鈞一發。
槍管迸出的子彈,應聲頹軟下去的身體,占滿整個視野的鮮紅。
那些回憶始終困著他,哪怕可以靠意誌把記憶連同情緒一起剝離封鎖,也依然會在他以為一切都過去的時候忽然閃回,仿若真實地置身在那一刻的情境下。
牢牢禁錮著他,無從擺脫也難以釋懷。
他像是被鎖進了密不透風的牢籠裡,束縛著四肢,沉入漆黑的深海。
他也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真正睡過一覺了。
……
但他居然還在想槍的事。
林暮冬闔上眼睛,慢慢呼出口氣。
如果是之前手腕的狀況,隻要他的情緒稍微出現不穩,肌肉繃緊過度使力,手就一定會抖。
但在手腕在這些天的治療下已經隱約好轉,雖然還會疼,但終歸不會再抖得那麼厲害,能夠被他控製在經驗足以彌補抵消的範圍內了。
哪怕依然會被扣動扳機的情境強行拉扯回當時的記憶,打出的第一槍,依然是可以不受情緒影響的。
他能打一槍。
無所謂後果的前提下,他還能打一槍。
前代50米運動手|槍的神話已經結束很久了,中國的第一枚奧運金牌,中國射擊隊的門麵,最廣為人知的項目,引領無數人走上射擊這一條路的傳統強項,也會在明天正式退出奧運的舞台。
終結一項運動的神話,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讓它當眾褪去輝煌。
上一次被狙中的是圍棋。
曾經源自本土的傳統強勢項目,被鋪天蓋地的敗績宣傳衝擊,一度衰落到無人問津。直到新的國手出現,在排名榜上撕開了日韓的重重封鎖,才終於重新帶起一批投身圍棋的青少年種子。
射擊同樣已經開始衰落,但終歸還有希望。
不了解射擊的外行人眼中,不同的槍械、距離和快慢射甚至可能都不具有區彆,但罕少有人會完全不知道當初的第一枚金牌。
50米運動手|槍慢射的金牌。
閉幕式,最後一次50米。所有青少年組的苗子都還在,更小的孩子或許會坐在電視機前,懵懵懂懂地看著那些畫麵。
或許會覺得神氣,或許會跟著玩鬨模仿。
眼裡或許會亮著光。
或許有些人因此會走上這條路,就像他們曾經被電視上那些單手輕鬆擊中靶心的畫麵點燃向往一樣,開始摸槍,開始訓練,開始日複一日地苦熬打磨。
希望可能就藏在這裡。
他還能替最後的星星之火,再打一槍。
林暮冬嗓音壓得有些低:“如果——”
他頓了下,又輕聲說下去:“如果我做了對治療不利的事,你會生氣嗎?”
葉枝微怔。
她慢慢蹙起眉,撐著胳膊想要坐起來,卻被他圈著輕輕放了回去。
林暮冬低頭,抵上小姑娘單薄的肩窩。
“彆轟我。”他聲音很輕,“你睡著我就走。”
聽不出語氣。
葉枝心口卻忽然輕輕疼了一下。
她沒再說話,也沒再動彈。
林暮冬闔了下眼,最後吸了口氣,想要撐身站起來,卻被一隻手輕輕攥住了袖口。
小姑娘有點臉紅,又往被子裡藏了藏,聲音細細軟軟,努力憋著不想讓他擔心的鼻音。
“那你……記得關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