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冬在隊醫房間待到深夜, 什麼也沒動, 關了燈,拿了卷肌內效貼布回房間, 一直坐到了天亮。
次日一早, 射擊隊早早上了去體育館的大巴車。
閉幕式表演的通知已經下來了,H國的新聞宣傳早鋪天蓋地。
興奮劑事件已經攔不住地傳了出去, 官方拚命大肆鋪開勝果宣傳,拿金牌數壓著中國報了“全勝”, 又把中國隊能“逆轉獎牌榜第三”的功勞也儘數歸功在了順延的那一枚銅牌上。
50米順延到銅牌的年輕隊員坐在車門邊上, 抱著槍盒, 臉色發白。
“彆緊張,就是象征性的那麼一槍。”
柴國軒特意坐在邊上,平心靜氣給他疏導:“牌都拿了,誰還有脾氣?都是看狀態的,閉幕式那種場合, 一槍能打成什麼樣都不奇怪……”
年輕隊員勉強笑了下,點點頭。
車就要停了,劉嫻在邊上檢查隊員的證件, 笑了笑:“不要緊。一個世錦賽,就算閉幕式也不會有多少人——”
她看向車窗外,神色忽然沉了下。
柴國軒皺了下眉,也跟著看向車外。
幾輛大巴車都堵在門口, 場館前滿是記者, 把不大的廣場圍得水泄不通。
劉嫻直起身, 擰眉擔憂:“怎麼弄的——這麼多人,什麼時候我們也有這種熱度了?”
“奧運會撤項,興奮劑事件,全勝宣傳,難免的。”
柴國軒深吸口氣,穩住了起身,聯係主辦方出來維持秩序接人:“出事的也是H國的國寶級運動員,這麼大的事,不可能不鬨出風波來……不管就行了。”
他沒叫隊員們先下車,帶著教練們擠在前麵,勉強從人群裡開出了條路。
消息是半夜傳出來的,趕到的大半都是H國媒體。興奮劑事件加上國寶級運動員,熱度已經超出了體育新聞的範圍,不少記者都在拚命往前搶著,試圖拿到最新的第一手資料。
一不留神,就有話筒徑直遞了過來。
“您好,我是STH的記者。
H國記者一眼瞄準了那個50米的運動員,操著生硬的中文句句誅心,“對於在金牌意外取消下順延獲得銅牌,成為獎牌榜第三這件事,請問中國隊會覺得慶幸嗎?”
柴國軒神色驟然沉下來,回身想要發作,被劉嫻一把扯住。
看著老領隊眼底的激烈怒氣,劉嫻咬咬牙,隻能儘力壓著火,提醒他:“不行,這種時候什麼都不能說,多說多錯……”
中國隊出了國門,被外媒彆有用心歪曲抹黑的次數多了,都已經被坑出了經驗。
這些記者顯然是來點炮的,如果真嗆回去,才可能一不留神進了套。
劉嫻把柴國軒往前麵推了推,又把那個50米的運動員拉過來護著,讓飛碟隊領隊留在了外圍。
記者們意猶未儘還要追問,林暮冬停下腳步,鎮著一圈話筒瑟了一瞬,被劉嫻一塊兒扯了回來。
走得都夠艱難了,劉嫻還得挨著個操心,愁得不行,壓低聲音:“人生地不熟的,沒個人幫忙,彆惹——”
她的話音忽然頓了頓。
柴國軒擰緊了眉峰,抬頭看過去,也跟著一滯。
紅底黃星。
幾個年輕的中國記者領著,為數不多的華裔舉著國旗,分開人群擠過來。
大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也有被長輩牽著的半大孩子,在冷風裡凍得臉上發紅。
記者們什麼都沒問,手拉著手攔住異國的同行,硬生生替他們開出了條路。
劉嫻深吸了口氣,錯開頭,用力揉了一把眼睛。
“聽新聞說咱們國家射擊不行了,我們來看看究竟有多不行,原來比他們名次還高呢。”
最前麵的老人麵相和藹,拿著五星紅旗,笑著揉身邊男孩的腦袋:“我們不懂,看著就也覺得很出息——小家夥都很喜歡,回頭也叫他們去學一學。”
老人笑眯眯的,不急不慢:“當初咱們一枚金牌沒有的時候,都是射擊第一個打出頭的。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再努力不就行了嗎?”
小孩子還不懂事,拿手比劃著槍的架勢,朝那幾個彆有用心的H國記者神氣地“叭!”“叭!”打個不停。
柴國軒深深吸了口氣,用力清了下嗓子。
在自家記者和華裔們的護送下,射擊隊平安地到了場館門口。
記者們對今天的流程更熟悉,知道還有50米的表演賽,幾個年輕的體育記者一句話都沒多問,隻是挨個和隊員握了手,笑著說了加油。
中國隊進場,在熟悉的準備區坐定。
劉嫻忍眼淚忍得眼睛疼,深深吸了口氣,勉強一笑:“珍惜一點兒,除了奧運會,咱們這麼有人氣的時候不多……”
坐在她邊上的飛碟隊領隊沒忍住,紅著眼眶噗地笑出聲,總算緩解了壓抑的氣氛。
“運動員專心訓練比賽,少傳播歪風邪氣。”
柴國軒抹了把臉,笑著訓了一句,回身招呼林暮冬坐下:“葉隊醫怎麼樣,好一點兒了沒有?”
林暮冬在車上就對著手機不抬頭,柴國軒好幾次想跟他說話,都被瞄見手機屏幕的劉嫻給攔了。
他今天格外安靜,也沒再提昨天的話頭。柴國軒心裡卻還是莫名不踏實。
聽到葉隊醫,林暮冬的神色就緩了下,點點頭:“不燒了。”
小姑娘已經睡醒了,正很精神地給她發消息報平安。
葉枝習慣用微信聊天,什麼都想和他說,又要關心他那邊的情況。一條條發個不停,屏幕暗下去一會兒就又亮起來。
-不燒了,一點兒都不熱了。
-吃了奶黃包,小鴨子的,還買了烤紅薯,烤紅薯太燙了。
-你喜歡吃奶黃包嗎?
-已經到場館了嗎?
-哪個場館呀,我都好了,可以去找你們嗎?
林暮冬低下頭,看了看,瞳色悄然暖了下。回複:彆來了,好好休息。
他一點也不嫌一條接一條的消息煩,靠在座位裡,又從頭仔細看了一遍。
小姑娘好像已經忘了他昨晚的那句問話,也或者可能那時候已經燒得迷迷糊糊,雖然聽見了,也隻當成了個夢。
當成場夢要更好些。
林暮冬按滅屏幕,輕輕摸了下,抬手握上右腕。
有些事,他不希望葉枝看到。
柴國軒陪他的時間久了,依然隱約覺得他狀態不對,壓低聲音提醒:“好好的,今天最後一天,撐過去就平平安安回國了……”
林暮冬沒應聲,抬起頭,有預料似的看向了主賽場的大屏幕。
表演賽是閉幕式的開門項目,主屏幕現在正在播放50米手|槍慢射的紀念錄像。
柴國軒有點疑惑,跟著抬起頭,才放鬆下來的神情忽然又一變,臉色驟然鐵青。
大屏幕上正好切到當初中國第一次射擊奪冠的畫麵。
一個紀念視頻,每個國家都不過幾秒鐘,也不會刻意多強調國籍歸屬。偏偏在中國奪冠的鏡頭上,足足給了十幾秒。
這當然不是什麼優待。
察覺到50米慢射的逐步沒落,中國射擊隊這些年逐步把重心從50米轉到10米氣手|槍,這一項早就已經沒有能挑起大梁的運動員。
放出這些畫麵,在無數媒體的轉播下,會給接下來的表演賽平添無限壓力。
對方顯然沒打算放棄報仇。
比賽都已經結束了,一切結果落定,興奮劑的醜聞還沒有解決。但主辦方卻擺明了車馬,就是要在閉幕式上,毫無風度、不計後果地,狠狠報複中國隊一下。
屏幕的五星紅旗上,三國語言的字幕打出來,清晰分明。
“對這次獲得銅牌的中國隊來說,50米手|槍運動是一個彆具意義的國民項目。這些年來,中國隊一路傳承,在射擊運動上也獲得了長足發展……”
柴國軒猛地一拍扶手,咬緊牙關:“這幫混蛋——”
林暮冬抬手攔住了他。
“我去問他們想乾什麼!”
柴國軒氣得眼睛發紅,想要推開他:“不弱的國家,成績也不錯了!乾什麼非要玩兒這種惡心人的陰招?都是憑本事打出來的——”
他的話頭驟然刹住,視線凝在林暮冬腕間的肌內效貼布上。
昨晚的話驟然騰上腦海。
柴國軒瞬間明白了他想乾什麼。
“暮冬,你——這件事不用你管。”
柴國軒心頭發緊,勉強按下火氣:“你已經很久沒參加過50米的比賽了,射擊要保持手感……”
“我知道。”
林暮冬站起身:“我沒放下過槍。”
柴國軒心頭狠狠一悸。
他張了張嘴,握住林暮冬的胳膊,語氣緩下來,幾乎顯出些無措的懇求:“用不著,咱們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就讓他們罵幾句能怎麼樣?誰還沒輸過了?國內的體育環境已經好了……”
林暮冬站住,微低下頭。
柴國軒年紀大了,背都已經沒有前些年挺得那麼直,鬢邊的白頭發幾乎有些刺眼。
林暮冬垂下眼睫,錯開他的視線:“我看見了射訓中心的預調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