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枝念了大學,又在國外讀了好幾年書,不是沒自己在外麵住過,但也是第一次在異性家裡過夜。知道爸爸媽媽難免擔心,靠在林暮冬懷裡乖乖聽著,一聲一聲都應了下來。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葉母準備撂電話,順手揪了揪丈夫的耳朵:“要撂了,有沒有話說?”
葉父不高興:“沒有!”
葉母作勢要掛斷電話,葉父立刻跳起來,一把接過電話,匆匆轉回角落:“寶貝……”
小姑娘還以為爸爸媽媽都同意了,高高興興的嗓音甜津津響起來:“爸爸!”
“誒,誒,爸爸在。”
葉枝長大之後,葉父有年頭沒聽見寶貝閨女叫自己叫得這麼甜了,語氣瞬間軟下來:“現在在哪兒呢,在乾什麼呀?”
葉枝一下下輕捏著林暮冬手指的手頓了頓。
在您的新兒子懷裡,捏您新兒子的手。
葉枝憑借從小到大天生的危機感和求生欲,覺得這可能不是個特彆好的答案。
葉枝張了張嘴,環顧一圈空空如也連個電視機都沒有的客廳,磕巴一下,鼓起勇氣:“在沙發裡,看……看書。”
“看書哇?看書好,多看一會兒。”
葉父深信不疑,繼續循循善誘地哄閨女:“爸爸也愛看書,還記不記得咱們兩個原來總是一起看書來著?爸爸還教過你卸胳膊……”
為了說給那個不知道在哪的混小子聽,最後一句葉父特意說得字正腔圓異常響亮,又壓低聲音,小心試探:“現在還會卸胳膊吧?”
葉枝:“……”
葉母及時過來,打醒了還想再問下去的老公,奪回手機最後對閨女囑咐兩句,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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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枝長長長長呼了口氣。
放下手機,她才意識到自己這通電話打了多久。
手機的電量已經耗得差不多了,她的手臂都酸疼得有些伸不直,輕輕吸著氣,抬手小心地揉了兩下,就被另外一隻手接了過來。
林暮冬接過手機充上電,把她的胳膊抬起來,一點一點慢慢地替她揉。
葉枝眨眨眼睛,仰起臉:“林教練……”
林暮冬低頭。
他像是有一點出神,瞳色卻又很清明,垂著眼睫,安安靜靜映著她的影子。
葉枝抿起唇角,仔細端詳著他。
林暮冬替她揉著胳膊,抬起一隻手,輕覆在她的眼睛上。
他開始很輕聲地給她講故事。
林暮冬向來寡言,很少有說這麼多話的時候,嗓音低醇溫柔,像是某種輕緩催眠的樂章,連他周身的氣息一起裹著她,靜靜地給她講。
……
少女嫁給了一見鐘情的愛人。
短暫的愛情沒能燃燒太久,哪怕她其實什麼都沒做錯。她陪在他身邊,優雅從容地出席酒會,得體地應對生意上的對手,所有人都在稱道他們的愛情,可藏在他本性裡的暴戾冷酷也依然衝破偽裝,一天比一天明顯地暴露出來。
他的生意開始衰落,對待她也變得日益凶狠。
他對她動手,折磨她,罵她,一點點摧毀了她所有的希望。
少女開始恨他。
不光恨他,也恨那個流著他們共同的血的,長相酷似他的兒子。
她堅信他的兒子也會和他一樣,無論偽裝得怎麼好,在體內也一定藏著頭擇人而噬的暴戾凶獸。
後來男人破產了,他們離了婚。當初的少女已經成為人婦,在法庭上,他們像仇人一樣因為財產和債務的分割而冷眼相對,亂哄哄的鬨劇落幕,隻剩下了一個誰也不要的男孩。
男孩最後還是跟了男人。
後來男人死了,死於醉酒後一次追求刺激的飆車。
男人沒有彆的親人,男孩繼承了幾處房產和一小筆遺產,拜托了當時的老師做自己的監護人,沒有被送去孤兒院。
男孩很想媽媽,偷偷打聽到了地址,自己跑了過去。
那天在下雪,男孩坐了一整夜的車,終於找到那扇門,踮著腳去按門鈴。
屋裡暖意融融,剛剛添了兒子的夫婦笑著說話打鬨,被歲月磋磨得憔悴的女人又變回了少女,笑意盈盈地打開門。
……
“然後……”葉枝聽得心懸到了嗓子眼兒,咽了咽唾沫,用力攥住他的手,“然後呢?”
林暮冬停住話頭,安撫地摸摸小姑娘的頭發,垂下眼笑了笑。
他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把這些說出來。
他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有爸爸媽媽。
“後來……她把門關上了。”
林暮冬闔上眼,一點點抹去了腦海裡的所有畫麵,緩聲開口:“我在外麵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他低頭,輕輕親了親她的小姑娘,把人圈進懷裡:“後來我就知道,我不該再去打擾她了。”
葉枝輕輕蹙起眉。
她覺得事情一定沒有這麼簡單,那個女人現在的反應都這麼激烈,當時還沒有徹底從痛苦中走出來,一定更憤怒、更難以自控。
但是林暮冬很顯然已經不想再說了。
那她也就不問。
葉枝挪著身子撐起來,抱住他的肩膀,在他頸窩蹭了蹭:“我爸爸要是敢關門,我就帶你跳窗戶。”
林暮冬微怔,隨即忍不住輕笑出聲,點點頭:“好。”
葉枝還是心疼得不行,又努力往他懷裡鑽進去。
林暮冬由著她在懷裡毫無章法地拱來拱去,收起手臂,慢慢闔上眼。
原來有一天,他說出這些事,也是可以不疼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小姑娘就悄悄鑽進了他心裡,帶著她的小碎花創可貼,抹上藥吹著風,小心翼翼地,替他粘上了每一道傷口。
他的母親無數次給他灌輸過他和他父親一樣的念頭,他曾經一直很害怕,畏懼著自己身體裡的那頭“凶獸”。尤其在病後,他偶爾會無法自控,在短暫的、無法和現實世界建立聯係的那一段時間裡,他比任何人都恐懼著自己會做出什麼無法彌補的事。
可她又怎麼都嚇不跑。
不光嚇不跑,還主動跑來抱著他,替他裹傷,替他擋著冷,牽著他穿過那片茫茫的黑暗莽原。
那他也隻好把尖牙利爪都磨平剪短,然後把她放在背上背著,一起往前走了。
林暮冬輕輕吸了口氣,微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不早了,休息吧。”
葉枝循聲抬起頭,正要應聲,一旁衝著電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現在的時間已經挺晚了,除了爸爸媽媽應該不會有人發消息過來。葉枝連忙抄起手機,按亮屏幕看了看,目光忽然止不住地亮起來。
不是葉父葉母的消息。
是霍夫曼實驗室。
有一例右手腕傷後肌腱重塑的手術,醫療組已經組建,如果葉枝有意向參加的話,可以即刻飛回美國進組。
葉枝攥著手機,心臟忽然跳得飛快,用力握住了林暮冬的手:“林教練,我有事要和你說……”
她必須要去。
如果這一例手術能成功,林暮冬的手,就應該也存在理論上治愈的可能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