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結束。
林暮冬總計198.7環, 反超0.1環。
排名第一。
林暮冬左手接住槍,退下子彈扣合保險, 右手垂在身側, 向後退出靶位。
賽場寂靜下來。
隔了好一陣,忽然有人開始鼓掌。
鼓掌的人越來越多,場邊的觀眾一排接一排站起來, 掌聲熱烈, 經久不息。
這樣的絕地反擊來得確實太過不易, 對於奇跡的締造者, 哪怕是對手的立場,人們也依然不吝於最直接坦誠祝賀。
霍夫曼搖搖頭, 釋然一笑,朝林暮冬張開手臂:“恭喜,實至名歸。”
他抱住林暮冬被冷汗沁得冰冷的胸肩, 輕拍兩下, 放開手臂正色。
“林,歡迎回到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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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到裁判給出比賽正式結束的提示, 柴國軒再忍不住, 帶著人趕到靶位邊上, 握住林暮冬始終垂在身側的右臂:“怎麼樣, 疼得厲不厲害?還能動嗎?趕緊把護腕拆下來……”
林暮冬的右手已經完全脫力, 左手擦了下汗,搖搖頭:“沒事。”
他回應柴國軒的問話,目光已經在人群中找了兩圈。
比賽剛結束, 運動員和教練員都過來握手致意,靶場邊亂哄哄的全是人,小姑娘小小的一隻,一不小心就被人擋住了。
林暮冬眉峰蹙了下,正要去找,還披著他外套的葉枝已經努力繞過了不知道多少個人,一頭輕輕撞在他懷裡。
熟悉的柔軟溫度盈滿手臂。
林暮冬停下腳步,眼睫微垂下來,摸摸胸前仰著的小腦袋,朗淨黑瞳裡終於顯出溫溫笑意。
葉枝攥著袖子抬起手,細細替他擦著額間眉睫的淋漓冷汗。
她心疼得不行,比賽時始終忍著的眼淚終於不聽話地蓄起來,抬手囫圇抹了把,又朝他用力彎了彎眼睛:“好厲害……”
林暮冬單臂攏著她,搖搖頭。
“不厲害。”
他低頭,嗓音有點啞:“打得不好。”
他像是格外想和小姑娘解釋清楚,又從不擅長這麼說話,頓了頓才又繼續:“都沒到兩百。”
“行了行了,一會兒讓你的德國朋友聽見,小心人家半夜砸你玻璃。”
劉嫻高興得不行,利落替他收拾好了槍械,橫插一句打斷,笑著跟葉枝解釋:“這次確實委屈你們家林教練了。從他第一次上場,決賽總成績就沒有下200環的,原來十幾歲的時候,他一下200回去就寫檢查,差幾環寫幾千,柴隊攔都攔不住……”
葉枝紅著眼眶,想著少年時候的林教練埋頭寫檢查的樣子,還是沒忍住抿了抿唇角。
林暮冬低頭,指腹撫了撫小姑娘眼尾的笑意,眼廓彎了彎,唇角輕抬起來。
他看著她,想要說話,眼前卻毫無征兆地一黑,脫力地倒了下去。
……
再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了休息室的床上。
外麵的喧鬨聲被隔得很模糊,午後的陽光被分割成交錯的寧靜光影。
始終緊張著的氣氛陡然鬆緩下來,一切都變得慵懶安靜,像是忽然落進了時光的某個近於靜止的漩渦深處。
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突破迷霧,一點點歸於清晰。
輸液架上的吊瓶折著太陽光,燦亮日光映開一點模糊的色彩,剩下的都溶進透明的藥液裡,緩慢往下滴進輸液管。
林暮冬睜開眼睛,思維逐漸回籠。
他手上輸著液。
右手已經被處理過,護腕早拆了,大概是已經做了封閉治療,不疼了,隻有輕微的麻木發漲。
小姑娘的手握著他的,固定著不讓他亂動,伏在床邊安安靜靜打著瞌睡。
他的槍好好地裝在槍盒裡,就放在枕頭邊上。
林暮冬慢慢挪著左臂,稍微撐起上身。
“打個比賽都能低血糖暈倒,你也是我帶過的頭一份了。”
柴國軒發現他醒了,劈頭先訓了他一句,動作卻一點都不馬虎,快步過去扶住他:“坐起來嗎?頭還暈不暈?”
他一動葉枝就也醒了,迷迷糊糊跟著抬頭,漾著水汽的眸子裡還帶著點惺忪茫然。
林暮冬眉眼緩了下,摸摸小姑娘的頭發,順著身後的力道撐起來。
柴國軒看他兩眼,確認了他沒什麼大事,開口就越發沒了好氣:“叫你們少吃,叫你不吃了嗎?比完賽就把自己餓暈過去,不知道的又要寫通稿曝光咱們中國隊壓榨隊員……”
進食會讓副交感神經興奮,引起血壓、心率、體溫降低,從而導致人困倦犯懶,精神力也無法集中到最優的效果。射擊隊的老規矩,賽前不準吃飯,也嚴禁糖、零食之類的高GI食物。
今天的賽程嚴格來說安排得並不合理,沒有能避開賽程的吃飯時間。柴國軒特意叫人去準備了低油低碳水的午飯,誰知道林暮冬居然一口都沒動。
比賽中的精力要求高度集中,原本就對心力體力都消耗極高。林暮冬還要忍著傷病的疼痛不適,加上這些天的心神動蕩,整個人已經繃到了極限。
終於把這場賽比完,回到了他的小姑娘身邊,他心頭那根弦也徹徹底底放鬆下來。
結果居然就一不小心倒了下去。
射擊場上倒不是第一次出現暈倒的案例,可他不聲不響地就往地上倒,也叫眾人都結結實實嚇了一跳。小姑娘隊醫嚇得臉上都沒了血色,飛快安排檢查,心電圖血壓該測得都測過一遍,連血都抽了一管,才發現人原來就是低血糖餓暈了。
林暮冬啞然,低頭:“師父,我錯了。”
“不聽話,脾氣還死犟。犯了錯也不改不認,就知道寫檢查,我缺你一份檢查嗎?我那兒都有四百多份了!……”
柴國軒憋了一年多沒舍得訓他,好不容易找到機會,放開了絮叨著訓到一半,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對,錯愕地瞪圓了眼睛。
林暮冬靠在床上,單臂撐著上身,眼睫微垂下來,認認真真地認著錯。
這些天他清瘦了不少,臉色也依然泛白,這樣垂著頭忽然服軟,幾乎讓柴國軒有些猝不及防地生出了莫名其妙地負罪感。
劉教練不知道為什麼死守在門口寧死不肯進來,柴隊上了年紀,對這種情況有點無所適從,張了張嘴,轉頭試圖拉床邊的隊醫支援:“葉隊醫,你也不說說他!他——”
柴國軒的話音頓了頓,堪堪刹住。
葉隊醫剛順著床沿挪上來,整個人幾乎坐在了林暮冬懷裡。
清楚老領隊這些年操了多少心,葉枝很懂事地沒打斷他的訓話,隻是微抿了唇仰頭,偷偷張開胳膊護著身後的林教練,烏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柴國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