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沉默半晌,痛定思痛,又拉開門出去了。
他要證明沒什麼好怕的。
顧南衣跟了兩步出去,探頭好脾氣地叮囑他,“你去村東頭替我拿王嫂家做好的早飯來。”
秦朗沒回頭,但背影眼看著又僵硬了些。
等秦朗回來時,他的神情再度有了點兒渙散的傾向,但好歹手裡是帶著做好的早飯回來的。
顧南衣掃了眼他手裡提籃,見到幾個熟悉的碗。
——她又不會做飯,自然一切用錢打點了,村裡好心人譬如王嫂便收錢每日替她做好飯,隻要按時去拿了再送回去便是。
“你吃過了?”她問。
秦朗往籃子裡看了一眼:“……”這也就是一人份吃的。
一直寡言少語的年輕人頓時覺得自己麵子有點過不去。
刀光劍影他都能咬牙闖得過去,一條命硬是挺到現在,偏生跑腿一趟拿早飯的事情都做不好。
他冷酷地點頭,“我吃過了。”
顧南衣走到近前,像是純粹好奇似的伸出手摸了摸秦朗的肚子。
秦朗一吸氣就下意識將腹部繃住了,差點沒把傷口再崩出血來。
“看著不像。”顧南衣摸了兩下就收手,她直白地說著,從秦朗手裡提籃中取出豆汁喝了一口,道,“我吃得不多,分你一半吧。”
她說完便轉身走了,沒給秦朗一句反對的機會。
秦朗停頓了一會兒才跟上去。
他已經發現顧南衣相當習慣發號施令了。
她從前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孤身一人遊蕩?又為什麼說出天命之人那一套來?
若這是個謊言,她是不是很快便會離開?
顧南衣慣來挑食,對著早飯挑挑揀揀就把自己不中意的都堆到了秦朗麵前,剩下的歸了自己。
秦朗一言不發地吃完,主動起身收拾碗筷。
顧南衣拿著筷子看他的動作,突然道,“你從小一個人生活?”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她笑了起來,有點兒開心地問,“那你是不是會做飯?”
秦朗:“……會一些。”
“我教你。”顧南衣不以為然。
她這般挑食的人,自然是知道許多菜做法的。
但知道歸知道,叫堂堂昭陽長公主動手下廚便有些太難為這位殿下了。
秦朗看了她一眼,“我做飯,那你做什麼?”
顧南衣支著下巴,伸手給他指了一下,“你打開那個櫃子,裡頭有個箱子。”
秦朗將碗筷放下,過去真拉開看了一眼,被裡麵碼得整整齊齊的元寶和銀票閃了眼睛。
“我賺錢養家。”顧南衣道。
秦朗將箱子蓋上,回頭盯著顧南衣精怪似美豔脫俗的麵孔,終於發問,“你是妖怪變的?”
顧南衣笑了起來。她歪了歪頭,誠實地說,“我確實不能算是凡人了。”
說罷,她便饒有興致地等待起秦朗的回應來。
但秦朗隻是轉回去將櫃子鎖上,又皺著眉到桌邊坐下,定定看了顧南衣片刻,像是在認真地措辭。
顧南衣耐心地等了半晌,才聽見少年用略帶著些沙啞的嗓音道,“就算是妖怪,也要記得財不露白。若我見財起意殺人越貨,你不是我的對手。”
看起來這麼悶的一個人,真要說起話來卻直白得令人咋舌。
——真是一點也不像他那走一步想二十步的親爹。
顧南衣在心底輕輕歎了一口氣,卻並不是覺得遺憾,隻是有些感慨。
若真是個小秦北淵一般的性格,她就真懶得理會了。
“我要真是妖怪,你不是我的對手才對。”顧南衣道。
秦朗用一種不明說、但一切儘在不言中的眼神看了看顧南衣的細胳膊細腿,決定不戳穿她的話。
顧南衣又懶懶笑了,她伸手摸了一下少年的頭發,意味深長地告訴他,“我是什麼人,你以後自然會知道。”
無論是那個導致他十幾年顛沛流離、無家可歸的昭陽長公主,還是她是個將死之人、無法再如常人一般正常長大,又或者他是她想活下去必不可少的“解藥”。
秦朗以後總會一一知道的。
於顧南衣而言,終於不必再理會朝政風雲之後,這不過是她給自己白來的第二輩子找些樂子罷了。
汴京如今離她太遠,是上輩子的事情。
上輩子的舊識,因果也儘數在上輩子還了個乾淨,不必再多介懷。
*
秦北淵找了三年的畫,終於有了下落。
情報鋪快馬加鞭送來的消息中,明確講述昭陽長公主的小像隻餘一幅仿作存世,輾轉到了皇帝薛振手中——若還沒被銷毀丟失的話。
秦北淵不必去問薛振,就知道畫像不可能丟失。
那是薛振在昭陽死後能抓住為數不多、和過去有關的救命稻草了。
薛振被太後所騙、對昭陽下毒那一日,秦北淵就知道薛振會後悔自己的衝動之舉。
如今也確實如此。
但心誌堅定如秦北淵,也未能從三年前那一日中走出來。
他甚至沒來得及見到昭陽最後一麵,令她抱著與他滿腹的對立和厭惡離世了。
秦北淵按了按額角,問,“還有多少日?”
一旁悄無聲息立著的管家知道他的意思,躬身答道,“離長公主的生辰還有一百二十日。”
太久了。
還要一百二十日,才能再見到她。
秦北淵閉了閉眼,抽出情報鋪送來的另一份消息。
這一份上麵寫的卻是秦朗的生平,另附了一幅少年簡單的畫像。
秦北淵翻到最後時,已確認了這就是被昭陽藏起多年、他的親生兒子。
他對這個未曾謀麵的兒子並不在意,將寫著“秦朗”二字的紙頁放到桌上,吩咐道,“讓樓蒼去帶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