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2 / 2)

薛振正在脫外袍,動作一滯,“不可能。”他頓了頓,又很快追問,“皇姐有沒有提起朕?”

秦北淵大可以敷衍帶過,但他看著薛振的臉時,出口的卻是,“長公主殿下不曾提起陛下過。”

薛振的神情頓時陰鷙下來,他手臂一展將外袍脫了,才扭頭再度看向秦北淵,“你這是欺君之罪。”

秦北淵垂眼平靜道,“那臣收回不敬之詞。”

薛振不悅地眯眼盯了秦北淵一會兒。

直到管家將酒水送進正廳裡,薛振才重新坐了下來,他不言不語地倒一杯酒仰頭便灌了下去,才察覺嫉妒和焦躁被辛辣的酒水撫平半分。

——片刻後立刻反噬過來,燒得比從前還烈,如同火上澆油。

薛振抿直嘴唇,見到桌上竟然放了第三個酒杯,冷笑了一聲,心中一時間冒出了兩個想法。

一個想法說秦北淵瘋得不輕,另一個想法說憑什麼隻有秦北淵他能看得見?

第一個想法立馬發出大聲的譏諷:因為你是親手殺了昭陽的人啊。

薛振眼神一凝,又喝了第二杯酒,才逐漸冷靜下來。

——秦北淵瘋了,他有什麼好跟著為一個已經死了三年多的人發瘋?

年輕的皇帝涼薄地說,“皇姐不飲酒,秦相是糊塗了。”

秦北淵並沒有反擊,他默不作聲地喝著酒,視線卻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地往身邊看。

今日夢中的昭陽,同前幾年的都不同,令秦北淵醒來後也恍若還在夢裡一般,試圖尋找到她的身影。

可夢中的一切,在夢驚醒時立刻化作虛無,比不曾伸手碰觸過還要令人痛苦。

秦北淵低頭給自己滿了一杯酒,仰頭乾脆地一飲而儘。

酒液順著他的喉嚨一路灌進五臟六腑,辣得像是刀子。

秦北淵不知道薛振是個什麼心情連著三年來找他喝酒,他知道千真萬確的隻有一句,剛剛才同昭陽說過。

若昭陽願意親自來引路,秦北淵也可以扔下慶朝不管。

--帶我走吧。

等壺中酒被飲儘後,薛振將手中酒杯重重地放在了一旁桌上。

秦北淵也配合地飲下了最後一杯酒,起身道,“恭送陛下。”

薛振起身提起外袍,步出正廳時,他忍不住又停步回頭朝空空蕩蕩的正廳看了一眼,像是在尋找什麼肉眼不可見之物似的。

秦北淵知道他同自己搜尋的是同一個人的存在。

薛振隻是盯了一會兒就轉頭離開,外袍披到肩上,尾擺揚起好老高,像是終於學會了振翅的年輕雄鷹。

——昭陽要是見到如今的薛振,也不知道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她會不會心中有些怨恨?

秦北淵心中突然升起了這個念頭。

薛振直到丞相府外時才察覺到秦北淵正跟在身後,回頭漫不經心地道,“不必送了。”

秦北淵沒解釋,低頭一禮看著薛振上了馬車離開,才轉身回府。

——他這日再也沒能睡回去。

*

秦朗光知道顧南衣手無縛雞之力,但不知道她打個盹兒的功夫也能跟暈過去了似的,居然怎麼叫也叫不醒。

醒來後更是恍恍惚惚,一整天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好像碰到了什麼討厭的事情似的,晚飯時差點把碗都給摔了。

秦朗一手扶住顧南衣,但沒鬆手,他就著俯身的姿勢將顧南衣桎梏住,問,“是不是秦北淵?”

顧南衣回過神來,眨了眨眼,“什麼?”

“討厭的夢、討厭的人、討厭的話——我問你是不是秦北淵。”秦朗冷冷地重複了一遍,一幅耐心即將告罄的模樣。

顧南衣揚了揚眉,她按住秦朗的手,低聲道,“是——但不過是個夢罷了。”

雖不知道秦朗是怎麼在夢外頭也能猜得如此準確,但見到他的神情,顧南衣也心中微微一軟。

即便殺人時,秦朗的表情也總是冷靜多過激動;生氣時,秦朗更多也就是生個悶氣,發泄出來的機會少之又少,顧南衣還是第一次見他氣得大小聲起來,不由得安撫了他一下。

“我沒事。”她捏捏少年的手心,“沒你想象得那麼嚴重。”

秦朗麵無表情,“我想得怎麼嚴重?”

他盯著顧南衣的笑臉看了半晌,把她的手拿了下來擺正在她自己的膝蓋上,才一臉嚴肅地搬著凳子堵在她旁邊,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說。”

顧南衣還是第一次被人做出這番嚴刑逼供的形態,怔忡片刻後便笑了一下。

“不準笑。”秦朗冷酷地命令。

“好。”顧南衣將嘴角扯平了,正色道,“那你也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問。”秦朗吝嗇言辭。

“讓你擔心了嗎?”顧南衣靠在桌邊,像是半開玩笑地問道。

秦朗抿緊嘴唇,但沒多猶豫,點了一下頭,“對。”

可真是個同秦北淵完全不同的性子,反倒像他愛恨分明的生母。

顧南衣心中感慨,原本還有些搖擺究竟是將多數實情告訴秦朗,還是巧妙地敷衍過去,一個問題之後便決定了前者。

少年以真心待她,她再吝嗇,也總要偶爾交換點真情實意出去。

再者,當秦朗知道半數真相後會是什麼反應,顧南衣心中倒還有點期待。

——畢竟,秦朗就像是秦北淵的反麵,兩人相似又不相似。若是一切都按照秦北淵的反麵來猜測,關於秦朗的萬事都頓時變得有趣了起來。

“秦北淵認識你。”秦朗看架勢是拷問,出口的話卻很是肯定,顯然都是他思考過後的結論。

顧南衣點頭,又搖了搖頭,“他不認識顧南衣,他認識的是另一個人。”

秦朗盯著她,“誰?”

“你不是今日取了香囊回來嗎?”顧南衣提示他。

“……昭陽長公主。”秦朗垂眸思考了一瞬,立刻得出結論,“樓蒼說的人就是昭陽長公主?”

他心裡已經開始琢磨有什麼辦法能知道昭陽長公主長什麼模樣了。

“對。”顧南衣再度點頭。

秦朗很快拋出第二個問題,仍舊直切要點,“你和昭陽長公主是什麼關係?”

“你猜猜。”顧南衣逗他。

“說。”秦朗頓時黑了臉,簡直像個三堂會審裡鐵麵無私的大清官。

“世上真有兩個人會長得一模一樣嗎?聲音相同、舉止近似,隻有年齡不同?”顧南衣莞爾,“或者說,世間難道真有轉世這種事情?”

秦朗其實已經從顧南衣的暗示中得出了答案,“真有兩個人”這個前提便已經暗示了一切。

“你說過,你不是汴京出身。”秦朗一字一頓。

顧南衣給自己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坐姿,才道,“我不是,昭陽也不是。她同當今天子不是親生姐弟,是被國師帶入皇宮、才上了玉碟的。”

“你就是……”秦朗頓了頓,在顧南衣耐心的目光中將難以置信的真相低聲說出了口,“昭陽長公主。”

顧南衣很是隨意地點了一下頭,將這個結論認下了。

“……”秦朗看著顧南衣這張年輕得能掐出水來的臉,最後得出一個深信不疑、無法反駁的定論來,“你果然是妖怪。”

顧南衣忍不住真的笑了出來。

“但你死了。”秦朗想起今天在長水鎮被塞了一腦子的昭陽生平,終於覺得那些東西也不全都是沒用的。

他努力搜刮著記住的隻言片語,“有傳言說你死在秦北淵手裡——他想再殺你一次?”

說到後半句,少年身上蟄伏多日的殺氣再次隱隱浮現出來。

“或許。”回想起今天秦北淵怪異的行為舉止,顧南衣不置可否,“但他不會對‘顧南衣’做什麼,‘顧南衣’是清白無辜的。”

秦朗:“……他猜不到你們是一個人?”

顧南衣漫不經心地將頰邊掉落的頭發夾回去,“他有時知道得太多、太聰明,反倒會一葉障目。更何況他好似每年這日都能看見我的魂魄在他麵前出現,也難怪不會將‘顧南衣’和‘昭陽’聯係在一起。”

秦朗:“……”他立刻將“死敵仇人”這四個字從腦中乾脆利落地劃去了。

——誰能恨仇人恨到這個牽腸掛肚的地步,甚至殤到一夜白頭?

秦朗原來以為彆有緣由,現在終於明白了。

甚至他連秦北淵能長出那顆朱砂痣的理由都能隱約猜到一些。

他盯著顧南衣看了挺長一會兒,試探地道,“他恨你確實不輕。”

顧南衣深以為然,“不死不休。”

秦朗:“……”

他不打算點醒顧南衣。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