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許多人家元月初一便會趕早起床上街, 試圖在街上找一個靠前的位置,攜一家老小翹首以盼皇帝的出現, 將這當成一整年的好運預兆, 和拜佛差不多,也是慶朝多年來的習慣。
甚至許多外地人都會提前幾日趕到汴京朝聖, 將大大小小的客棧都住了個人滿為患。
——但這都和顧南衣沒關係,確認過秦朗並不想去看帝王出巡,她自己就更是不感興趣了。
自從薛振當了皇帝那年開始, 她每年都陪著去皇陵祭天, 這過程早就膩了, 哪怕不是坐在輦車上微笑而是在旁圍觀的那個, 顧南衣也不樂意去人擠人的地方。
於是她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爬起來,還沒來得及梳洗, 在床上卷著被褥躺了一會兒便聽見了外頭熱鬨的說話聲。
顧南衣偏頭仔細聽了一會兒, 辨認出了最清脆的是蘇嫵的聲音,再有便是杜雲錚和李承景的聲音。
秦朗肯定是起了, 大約是懶得同其他人說話。
顧南衣不由得笑著從床上起了身, 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 踩了鞋子去鏡前梳洗,又看了一眼時間,發覺早就過了卯時三刻鐘,想來薛振早就已經率百官到了城門口。
她邊漫不經心地推論著祭天的行程, 邊不緊不慢地將頭發隨手一挽便要將簪子插進去, 結果不知道怎麼的扯著了頭發, 吃痛得嘶了一聲。
——快四年了,她還是不擅長自己挽頭發,也不知道秦朗是怎麼精通的。
顧南衣瞅了一眼鏡中慵懶散發的美人,頗有點嫌棄自己的長發。
就在她尋思著和平日一樣隨意束上算數的時候,屋子的門被人敲響了。
“南衣,起了嗎?”蘇嫵喚道。
“進來吧。”
蘇嫵果然毫不猶豫推門入內,她穿著一身水紅的衣裳,黛眉朱唇,明豔動人,確實當得汴京第一美人的名頭。
而在蘇嫵眼裡,坐在鏡前不施粉黛的顧南衣才是心裡的天下第一美人。
她笑嘻嘻將門在身後合上,道,“我在外頭聽見響動,便猜到是你起了。”
蘇嫵邊說著,邊很自然地走到顧南衣身後接過了她手中梳子,繼續了挽發的步驟。
從前在宮中時蘇嫵也替她做過同樣的事,顧南衣也沒反對,隻道,“簡單些便好——今日來這麼早?”
“拜年嘛,”蘇嫵彎著眼睛道,“反正我爹他們都去皇陵了。”
顧南衣一想也是。
李承淮肯定是得隨同去的;秦北淵更不用提,樓蒼必與他同去;至於杜雲照,他是大內禦前行走的侍衛長,不論留在宮內還是出宮,今日肯定得不了閒。
反正杜雲錚這個從前領兵打仗的還能稍微偷個懶。
“難怪我聽外頭這麼熱鬨。”顧南衣道。
蘇嫵笑著道,“要不是李承景手無縛雞之力,說不定得再打上一場。”她動作靈活地將黑綢般的長發挽成鬆鬆的垂髫,沒扯痛顧南衣一根頭發,“上次的事情,你都和秦朗說好啦?”
“說什麼?”顧南衣笑著反問。
“自然是……”蘇嫵急著出口了三個字,又咬咬嘴唇停了下來,“自然是隨你高興了。”
“秦朗自己做的決定,有什麼需旁人勸的。”顧南衣說。
“至少不能同他住一個院子了!”蘇嫵嘟嘟囔囔地說,“萬一他再和前幾天一樣行不軌之事,你可打不過他。”
顧南衣:“……”秦朗就算搬到另一個院子裡去住,她也照樣打不過。
“可惡。”蘇嫵小聲埋怨,“他雖比……他們好上一些,但小肚雞腸,沒有容人之量,以後怎麼讓你過得舒心快活!”
顧南衣坦誠道,“除了喝藥,我現在萬事都挺舒心的。”
至於容人之量……秦朗要容什麼人?
蘇嫵輕輕地哼了一聲,放下梳子道,“好了。”
知道蘇嫵手巧,顧南衣也不看鏡中景象便起了身,“那出去用飯吧。”
蘇嫵道了聲好正要跟出去,眼角餘光瞥到妝奩邊上放著本看起來常常翻閱的藍皮冊子,卻沒寫書名,好奇道,“南衣睡前也讀書麼?”
顧南衣道,“話本倒是看,讀書便不了,字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看得頭疼。”
——都是從前看那些溜須拍馬、洋洋灑灑幾千字寫不到點兒上去的奏疏落下的毛病。
“那這本是……”
顧南衣回頭瞧了眼,漫不經心道,“是我用來記東西的,閒時便翻一翻。”
蘇嫵恍然,“是家中賬本?”她往門外看了一眼,不悅道,“這事兒怎麼讓你來乾,明明錢都放在秦朗那兒,該他自己好好記著才是。”
“區區兩口之家,能記多少帳,”顧南衣失笑上前將冊子放回了櫃上,“不過一小會兒便能理清的事情罷了——走吧。”
蘇嫵不疑有他,同顧南衣一道出了屋門,嘴裡還不依不饒地道,“這算哪門子的兩口之家,秦朗他是個寄人籬下的,養家賺錢的可是你,他合該好好做飯打掃乾活兒!”
“顧姑娘!”李承景聞聲抬頭,滿麵紅光地行了一禮,“大哥去了皇陵祭天,叮囑我務必同你道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