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隻有宮裡才能喝到的茶?不會讓他懷疑你是誰?”他問。
顧南衣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到了這時候,他懷疑不懷疑已經不重要了。”
沈其昌這麼急切地來汴京,非要同她麵談不可,顯然是知道什麼不得了的內情——對顧南衣來說,不是顯然,而是果然。
身為先帝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沈其昌果然已經知道一些事很久很久、卻從來沒對任何人提起過。
秦朗瞥了顧南衣一眼。
他可還沒忘記沈其昌那封信的蹊蹺,和最終突然就扯到了李承淮身上的懷疑。
和顧南衣不同,汴京城裡無論是誰,對秦朗來說都是初次見麵不久的陌生人,誰都和他沒舊。
這也就意味著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懷疑任何人是居心叵測。
秦朗把漆盒的蓋子合上,道,“等他來了再沏。”
家裡的東西一直是秦朗管著收藏,顧南衣向來當個撒手掌櫃,這次便也就直接交給了他。
沈其昌昨日便送了信來,說已在汴京外五裡地的一個驛站歇腳,明日啟程再出發小半日便能到汴京城裡,下午便到長安巷。
他年紀大了,趕路更是不易,從通寶到汴京這一路走走停停居然花了近二十天的時間。
因此顧南衣算了算路程,覺得或許要等到黃昏時才能見到沈其昌,誰知道才晌午剛過,沈其昌便匆匆到長安巷敲響了她的院門。
見秦朗將沈其昌帶入門時,顧南衣還有些驚訝,“我道先生還要晚些時候才能到。”
“我入城便直奔此處而來了。”沈其昌笑了笑,邁入門內後卻是感慨地凝視了顧南衣一眼,隨即彎腰向她鄭重地行了個禮,“草民沈其昌拜見殿下,前兩次草民見殿下似乎有意隱瞞身份,便順勢而為,多有得罪,還請殿下諒解。”
顧南衣倒不驚訝於沈其昌的做法,她揚了下眉,柔和道,“您如今致仕成了平民,我不也是一樣?先生過來坐下說話吧。”
沈其昌同顧南衣到底認識多年,聞言也不拘束,應是起身便慢慢走到桌邊坐了下來,半開玩笑地說,“我還以為今日這桌子邊上會有許多人在呢。”
“承淮說他要來,”顧南衣道,“倒是遲了,想必有什麼事情耽誤。”
話剛說完,門又被人敲響了一次。
顧南衣以為這次總該是李承淮,誰知道又猜錯了一次。
來的人被秦朗堵在了門外,顧南衣一開始還沒發覺,直到聽見一聲熟悉的求救才哭笑不得地反應了過來。
“顧姑娘!”秦北淵的心腹扯著嗓子喊道,“相爺這邊也是帶著可用的消息來的!”
沈其昌詫異地轉頭看了過去,“秦相來了?”他很快又恍然地自己領悟了過來,“也對,他理應來的。”
見顧南衣不起身,沈其昌便有閒情逸致地同她敘舊兩句。
“這蠱蟲其實早有傳聞,宣閣曾經同先帝和我說起過一次,原是想用在先帝身上的,但先帝說自己早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便拒絕了宣閣去冒險。後來宣閣再去南疆之前,其實又同我隱晦地提起過。”沈其昌歎息道,“他原本是想將子蠱種在自己身上,等適當的時候為您解蠱,可……”
“可他沒想到南疆對他而言竟險些成了葬身之地。”顧南衣道。
沈其昌緩緩點了頭,“他隻得退而求其次,選了秦相來當這個人選。”
沈其昌的話卻叫顧南衣覺得有點好笑。
明明從前人人都知道秦北淵同她勢不兩立,怎麼她隻是死了三年,突然又這麼多人覺得秦北淵對她抱著綺思多年不曾開口了?
“宣閣的選擇倒不能算錯,”她懶洋洋地說,“畢竟秦朗陰差陽錯,身上也帶了子蠱。幾年前,我便是憑著子母蠱的吸引同他遇見的。”
也虧得是遇見秦朗,如果顧南衣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身在汴京城,陰差陽錯總是和秦北淵遇上,還不得嘔死她?
——再緊接著,就該發現秦北淵是她的解藥了。
顧南衣想到這可能的走向,不由得暗自搖頭——還好事情不是如此。
她轉頭朝門口喊道,“秦朗,我渴了。”
正和秦北淵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讓誰的秦朗撇了撇嘴。
這不是叫他退一步的意思?
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秦朗雖然退步讓秦北淵帶著心腹進了門裡,但去沏茶的時候,他隻帶了兩個杯子出來。
一杯放在顧南衣麵前,另一杯是給沈其昌的。
沈其昌隻一嗅便道,“這是西山雲霧,定是今年才到宮中的了——陛下送來給您的吧?”
顧南衣頷首道,“我想先生喜歡,便用這來招待了。”
沈其昌握著茶杯半開玩笑地道,“致仕之後,最懷念的,卻是這同彆人不同的杯中物。”
“陛下賞的還有許多,您帶走便是。”顧南衣無所謂道。
沈其昌卻搖了搖頭,道,“多謝殿下好意,但這次草民恐怕會在汴京住上一段時間了。”
話說到這裡,也算閒聊結束,轉向正題的意思。
顧南衣舉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確實還是從前宮中時常喝的味道。
不過若隻喝街上一兩銀子便能買一兩的茶葉,顧南衣覺得日子也是一樣地過。
她可不想再回到從前每天都累得頭疼的生活中去。
“我在信中問先生的事情,先生想必有重要的答案要告訴我了。”顧南衣道。
她全程沒看秦北淵一眼,好似那兒根本沒坐著個大活人似的。
秦朗更是直接坐在了顧南衣身旁,把她和秦北淵隔了開來——要知道,原本這兩人中間就隔著兩個椅子那麼遠。
秦朗這一坐,秦北淵便離顧南衣足足一個空位又一個秦朗那麼多。
顧南衣側臉瞧了秦朗的動作,也不發話就將目光收了回去,顯然是放任的態度。
“李尚書抽不開身,陛下另外派了要事給他。”秦北淵道,“想必要等事情告一段落才能再來拜訪。”
沈其昌點了一下頭,沉吟片刻,開口道,“其實殿下信中所問——”
才說了幾個字,門又被人敲響了。
秦朗這回坐著沒動。
他擔當著這個屏障的重任,正好阻擋了秦北淵的視野,將顧南衣藏了個嚴實,當然一屁股坐下去就不想起來了。
秦北淵的心腹隻得去應門,還見了兩張熟麵孔,一愣,道,“蘇姑娘,福總管。”
來人正是蘇嫵和上午剛來過一次長安巷的福林。
前者想也是自己聽聞消息匆匆趕來,後者卻是才回宮不久就被薛振派過來的。
福林環視一圈,尷尬地解釋道,“陛下繁忙,令我原模原樣地將聽到的話都帶回去轉達……殿下寬恕則個。”
——他來之前,可沒想到能有這麼多人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