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知道秦朗心中在想什麼似的, 顧南衣回頭看了他一眼, 道, “沒在誇你。”
秦朗深沉地唔了一聲, 心想隨你怎麼說。
——這句不叫誇, 那這世上對秦朗來說沒有任何彆的話語能稱作是誇讚了。
顧南衣提壺給自己續了茶, 轉而將剛才李承淮帶來的消息大致說了一遍,慢慢地道,“這條線索也不知能不能追查到背後那人身上。”
“就算能,也需要不少時間。”秦朗說。
掐指一算,四月十二可就在眼前, 宋太後若真是在那一天死了,那秦朗就更覺得……宣閣或許根本就還活著。
顧南衣屈指敲了敲放在桌上的酒壺,漫不經心地道,“急也沒用, 等著查出結果來便是。”
這日的酒最後到底也沒喝個爽快,顧南衣和秦朗誰也沒有灌醉誰,隻小酌淺嘗了幾杯就又重新封上、放到院子的一角去了。
顧南衣倒確實覺得味道不錯, 隻是即便喝著同梅子湯差不多, 秦朗也沒讓她多喝。
隻三杯清淺的梅酒入腸,顧南衣的睡意便卷土重來, 還在屋簷下坐著看話本時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坐在她身旁也專心看書的秦朗立刻轉頭伸手托住顧南衣的頭,沒讓她一下給摔了。
他擰眉用另一隻手將顧南衣手中話本抽走, 一直撐著她腦袋的那隻手卻相當無處安放, 猶豫了片刻才坐正身體, 小心地將顧南衣的身體引著向自己靠近,最後枕到了他肩上。
顧南衣無知無覺,秦朗悄悄鬆了一口氣。
他挺直脊背小幅度地低頭去看顧南衣,被收窄的視野隻恰巧能瞥見她的小半張臉、半截眉梢、還有卷而濃密的眼睫。
秦朗定定看了許久,伸手將她偏頭時落下的耳際碎發輕輕拂開,無聲地出了口氣,重新翻開手中書籍剛才讀到的那一頁。
顧南衣身上名為“不渡”的南疆聖蠱,秦朗從前沒有聽過;但沈其昌今日來時提到的“代人受過”,秦朗卻記得自己是在某本奇書中見到過的。
隻是當時他搜尋時目的明確,對不相乾的事情便一掃而過,少不得再花費些時間從浩渺書海當中將其再搜尋出來。
——偏偏時間追趕著人,叫秦朗根本不敢緩下腳步。
被時間毫不留情追逐著的人,又豈止顧南衣一個?
隨著四月十二越來越近,宋太後即便在太醫院的努力下每日清醒的時辰越來越多,心頭的恐慌和陰影卻是不減反增。
在四月十一這日的深夜,宋太後甚至瞪大了眼睛不敢入睡。
身旁的嬤嬤小聲安慰她,“宮中守衛此時比以往更為森嚴,您不必擔憂,定然不會有什麼歹人能突然混入宮中來的。”
宋太後用力地搖了搖頭,她連眼睛也不敢眨,隻道,“你去讓太醫院再給我弄些能提神的東西來,明日一整天十二個時辰,我定然都是不會閉眼的。”
嬤嬤無奈地應了是,去內殿門口喚了太醫院的人來。
已是深夜時分,宋太後的寢宮內加起來也隻十人左右,畢竟不可能人人不吃不喝不睡地在這兒候著。
嬤嬤這一趟吩咐下去,人就又少了幾個。
宋太後接連一個多月沒有好好休息過,整個人瘦得隻有一把骨頭,精神更是衰弱得經不起折磨,有時光一點兒腳步聲都能令她陷入歇斯底裡的崩潰當中,因此內殿隻留了少數幾人伺候。
嬤嬤輕手輕腳返回的時候,輕輕喚了一聲宋太後,道,“已經照著方子去熬提神的湯了,再等上半個時辰便好。”
宋太後躺在床上緊盯著床頂,一雙眼睛看起來毫無活人的精氣神,若不是還在喘氣,看起來簡直是就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嬤嬤說完話之後好半晌,宋太後才突然開口道,“扶我起來。”
嬤嬤應是上前,極為小心地扶了她靠在床頭坐穩,又抽了兩個軟墊來當靠背。
光這麼些移動的動作,就足以耗儘宋太後所有的力氣,叫她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好容易喘勻了這口氣,宋太後便滿是怨恨地揮手讓嬤嬤和其他人一道退了出去,“讓哀家靜靜。”
宋太後這輩子隻對三個人付出過感情。
已逝的先帝將她當做成功生出了皇子的工具;死而複生的肖忠將她視作續命的靈藥;登基稱帝的薛振同她形同陌路。
在宋太後最為擔憂自己生命安全的這一日,她身邊居然沒有一個人是能陪伴她的。
身旁用了多年的嬤嬤,對宋太後來說終究也隻是個下人。
聽見嬤嬤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緊接著是整個宮殿都安靜下來,隻能聽見點得輝煌的燈火燭芯偶爾發出畢畢剝剝的聲音,宋太後越發覺得寂寞孤獨起來。
她不由得想起在宮外過著另一種日子的顧南衣來,惡毒地揣測那個從錦衣玉食、萬人追捧中長大的昭陽離了宮中人的伺候服侍,過的又是什麼樣的艱苦日子。
加上昭陽又能算得上是被背叛而死了一次,一定滿腔都是想報複卻無法報複的怨恨吧?
宋太後極儘可能往最糟糕不堪的方向想象顧南衣的現狀,這種近似於癲狂的臆想就像是毒藥一般,能短暫麻痹她的病痛與恐懼。
不知道詛咒了多久顧南衣之後,宋太後再度聽見了腳步聲。
她遲鈍地將視線朝來人轉過去,見到是端著一碗湯藥進來的嬤嬤。
“太後娘娘,這是提神湯,您小心燙。”嬤嬤輕聲道。
宋太後已經拿不穩湯藥和碗了,她有氣無力地倚靠在床頭,由嬤嬤將碗小心地遞到了自己的嘴邊,一口接著一口將藥喝了下去。
藥湯味道古怪,宋太後喝完後不由得皺緊了眉閉上眼,口中道,“你退下。”
嬤嬤卻沒有立刻應聲。
宋太後擰眉睜開眼睛便要訓斥嬤嬤,可甫一睜眼見到的便是對方手中的一抹寒光。
——這利器是怎麼帶入她寢宮的?其他伺候的宮人呢?還有守衛的侍衛?
這一刹那的時間裡,一連串的問題從宋太後的腦中如同呼嘯般地湧了過去,可什麼也不及嬤嬤手中那柄短刀來得更快。
宋太後下意識地張嘴便要叫喚,但嬤嬤早有先見之明,早一步地將她的嘴捂上了。
久病將死的宋太後哪有掙紮的力氣,隻能瞪大眼睛看著嬤嬤發狠地在自己的肚子上連捅數刀。
嬤嬤緊緊捂著宋太後的嘴,沒讓她發出任何聲音。
她陰冷地道,“太後娘娘不知道吧?我曾受過昭陽長公主恩惠。七年前那碗湯藥裡摻毒的事,也是我告訴長公主的。若不是她身患重病、已存死誌,怎麼輪得到您逍遙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