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原本平靜無波的青春期裡……(1 / 2)

兔子的回禮 關抒耳 21539 字 2024-03-28

空氣裡的沉默儘情發酵著,無法聲張的氣息在緩慢壓抑地流動。

林一硯屏住呼吸,在這樣多人卻又矛盾靜謐的空間裡,他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咚咚咚。

毫無章法橫衝直撞地敲擊著自己的胸膛和耳膜。

她的發尾還垂在他手背,一搖一晃間如同輕盈羽毛掃過。

那拿捏著時澄月試卷的手掌心裡不知何時陡然滲出了一層汗水。

“我沒有。”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倔強地吐出這三個字。

良久,鎖住他臉的目光終於撤退。

時澄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臉上露出幾分惱怒和遺憾:“好吧,你的確沒有。”

他怎麼可能臉紅耳熱?

再沒有什麼詞比無波無瀾更能準確地形容林一硯的臉了。

時澄月想起在來十二班之前祁嘉虞和鄭冉冉在她麵前絮絮聒聒的對話。

“兔子,出其不意的進攻絕對能讓人心跳加速。”

簡直是胡說八道。

祁嘉虞和鄭冉冉這招,顯然很不管用啊!

“嗯,快點做題,不然要下課了。”林一硯語速有些快。

不過時澄月正沉浸在初次進攻便滑鐵盧的懊惱之中,沒聽出他語氣裡的異樣。

“你聽見我說話了嗎?”林一硯見她沒反應,抬手在時澄月麵前晃了一下。

時澄月回神。

入目的就是他白淨修長的手,用力的時候寬大的手背上會顯現出一點凸起的血管和淡青色的經絡。

“聽見了。”

“那能做題了嗎,時澄月?”他骨指屈起,在時澄月麵前的那張卷子上敲了敲。

時澄月已經坐直了身子,但是還是沒有林一硯高,林一硯此刻正垂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淺淺的呼吸噴在她眉眼處。

時澄月早知道他長得好看,隻是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他。他眼窩有些深,瞳色偏黑,像一汪表麵清澈實際深不見底的星瀚湖海,太容易沉溺其中了。

所以她理智地不想和他對視,目光自然地錯開下移,看見他凸起的喉結,重重地滑了一下。時澄月覺得自己的後腦勺有些發麻,一點點不知名的情緒從心底慢悠悠地冒出來。

懊惱和挫敗還在腦子裡毫無目的地打轉。

時澄月去拿桌上的試卷和筆,一本正經道:“學習要循序漸進,像我這種差生,一天學一點就夠了。我要回家了,我媽還等著我吃飯呢。”

她收拾書包時的動作實在是有些快得讓人眉目繚亂。

“再見!”

時澄月走後,林一硯坐在位子上,頭頂電扇調到了最高檔,風呼呼向下襲來。他心口燥意不減,手上的筆越轉越快,用力過度間,筆落在地上。

哢噠一聲。

像演繹到電影**時突然被人拔掉電源線,觀影者從恍惚中掙脫開,思緒沸騰後又歸於清醒。

他彎腰去撿筆,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隻金色小老虎的最底端纏繞著一根黑發,於是不久前那酥酥麻麻的觸感隨著這一眼又反複襲來。

他想,也許這就是不走心的追逐與悄悄暗戀的區彆。時澄月可以光明正大地盯著他的臉,說出口的話無需經過大腦思考,也不在意這些話在他心裡引起的波瀾,因為此刻的他於她而言無足輕重,不過一個新鮮感過後就可以隨意丟棄的陌生人。

可她是他放在心尖視若珍寶的人,因為認真,因為貪戀,因為藏不住卻又拚命想藏的翻飛心緒,他隻敢用餘光悄悄窺探他與她無意之間觸碰在一起的肌膚,為她的長發擦過他的手背而悸動,為她隨口道出的一句話而在胸膛引起翻天覆地的一陣波瀾。

眼前密密麻麻的數學公式變得模糊。

“硯啊,什麼事這麼好笑?”田鑫澤問。

林一硯回神,轉筆的手指一停,他把練習冊遞給田鑫澤:“這題你解出來了嗎?”

田鑫澤:“沒,老廖應該還沒下班吧,你要和我一起去辦公室嗎?”

林一硯眼睛一彎,濃長的睫毛上似乎都點綴了些笑意:“我做出來了。”

聞言,田鑫澤紙和筆都備上了,一副嚴陣以待虛心求教的樣子。

林一硯的笑意更大了,清朗聲線裡都帶著微顫:“我就是告訴你一聲,我做出來了。”

他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得意,書包很酷地甩到肩後,誠懇地拍了拍田鑫澤的肩膀,“年級第一,你加油。”

在田鑫澤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林一硯原想著雙手插兜,拽得不行地走出去,結果剛起身,腳踝處一陣痛,讓他差點罵出一句臟話,幸好是背對著田鑫澤,他依然倔強地挺著筆直的身段往外走。

“我靠......”田鑫澤語氣委屈巴巴,“這人怎麼這樣啊!”

田鑫澤是真不懂,忍不住提高音量:“我真不理解,你對時澄月怎麼和對我們不一樣啊?”

人都走出老遠了,田鑫澤沒想著自己能等到林少爺的回答,卻不想林一硯又一瘸一拐地走進來,整個人跟放了慢倍速似的。

林一硯:“不太一樣嗎?”

田鑫澤:“......對、對啊。”

林一硯本來就不是什麼沉默寡言半天悶不出一個屁的人。

隻是被人這麼正正經經地問,他都有些遲疑了,田鑫澤懟了一把蔣凱承,“是吧老蔣。”

蔣凱承咬著筆頭,和前桌女生玩紙質五子棋,邊玩邊炫耀自己不僅擅長五子棋,更是圍棋象棋的個中高手,他根本沒聽見兩人在說什麼就胡亂嗯了一下。

林一硯點點頭:“那就行,我真走了。”

田鑫澤:“天天抽風吧你。”

林一硯頭也沒回,隻揮了揮手。

這幫隻會讀書的書呆子,怎麼會知道,世界上最勾人的東西,永遠是反差感。

雖然強裝內斂沉默的少年對他來說有些困難,但是快了,他馬上可以撕掉這層麵具了。

·

這次,終於輪到時鳴磊等時澄月了。她下樓的時候,時鳴磊已經等了她半個小時,老遠地看見她下來,時鳴磊把前門打開,恭恭敬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爸,你抽什麼風?”時澄月坐進副駕駛,書包丟在後座。

時鳴磊啟動車子:“你上次等了我五分鐘,這次我等了你半個小時。”

時澄月不服:“你等等我怎麼了嘛!”

正說著,她透過後視鏡,看到林一硯背著書包,一瘸一拐緩慢地走出校門,瞧見校門口的石墩子後,毫無猶豫地敞著腿往上一坐,低頭拿出手機來不知道給誰發著消息。

手機熒光倒映在他的五官上,此情此景下,倒是勾勒出些許冷淡。

“哎爸爸爸爸爸!”時澄月目光不移,“那個是我同學,我們送他回家吧。”

時鳴磊也瞟了一眼,狐疑的目光最後落在時澄月臉上,他裝作不經意:“你同學?”

時澄月:“嗯,他腳崴了。”

時鳴磊:“一看就是在等人,他家裡人應該會來接他的。”

時澄月扭過頭:“可是這麼熱的天,等在外麵多不好呀。”

這麼熱的天。

又不是這麼冷的天。

時鳴磊一踩油門,車子加速。

時澄月詫異:“爸你乾嘛?”

時鳴磊轉動方向盤,說的牛頭不對馬嘴:“你媽讀高中的時候,打排球受傷了,就是我送她回的家。”也不知道勾起了這個四十幾歲男人什麼綿長的回憶,他感慨,“我依稀記得那也是一個夏天,和今天的場景一模一樣。”

時澄月:“......所以呢?”

“後來她就成了你媽。”

“......你少胡說了,爺爺都說了,你讀高中的時候家裡是沒錢的,你隻有輛自行車,輪胎還老癟。”

時鳴磊一本正經地接話:“沒錯,我就是騎著輪胎癟了的自行車送你媽回的家。”

無語。

什麼莫名其妙的前因後果。

時澄月:“可是他本來不上晚自習的,今天可是特地為我才選擇留校的,送人家回趟家怎麼了!”

傻姑娘啊,這事態豈不是更嚴重了?

赤.裸.裸的圖謀不軌啊!

於是時澄月看著時鳴磊讚同地點點頭,卻把車開得更快了些。

她惱了。氣鼓鼓地看著前麵的路段,霓虹燈穿過繁密的枝葉落在地上,映出斑駁的影子。

她想起收近距離和林一硯對視時的感覺,他不過是輕飄飄投來的一眼,卻如熱帶地區燦爛炙熱的烈陽,滾燙又灼人。

又像一顆炸彈投入海底,爆裂時從下而上撐起一道海浪鑄成的蘑菇雲,於是掠過海麵的飛鳥四散躲開,少女原本平靜無波的青春期裡異動突起。

時澄月撓了撓自己的臉,又捧過放在一邊的冰奶茶,擰開蓋子又旋緊。

再也不聽祁嘉虞的了。

什麼恰當的身體接觸可以完美地拉近男女之間的關係,可以激起對方心裡的波動和貪婪。

失策失策。

·

時澄月一直覺得高中時期的周末過得很快。

又是一個周一。

本周開始全校師生正式開學,學校裡出現了許許多多的新麵孔。

因為早得知今天田鑫澤會在升旗儀式上進行演講,時澄月特地拒絕了祁嘉虞的廁所半小時遊,硬是拉著她去操場。

“你什麼時候和他們關係這麼好了?”兩人走在隊伍的最後,得知時澄月想要聽升旗儀式的原因不過是因為今天是田鑫澤演講後,祁嘉虞好奇地發問。

就走在兩人前頭的路梁步伐稍稍放慢,頭不易察覺地偏向時澄月的方向。

時澄月啊了聲,帶著同樣的好奇:“我和他們關係很好嗎?”

“這還不好?”祁嘉虞說,“班長上次上台演講也沒見你去啊。”

說罷,祁嘉虞拍了下路梁的肩膀:“對吧,班長?”

像燙手山芋陡然丟在了路梁的手裡,他推了推眼鏡,一時語塞。

時澄月笑著回:“這麼多人聽班長演講,哪裡還需要我撐場麵,對吧班長。”

路梁看向時澄月,最後沉沉嗯了聲。

升旗儀式上例行是先升旗,再由教導主任講話彙報上周不符合校紀校規的學生名單。時澄月不愛聽這些,正和祁嘉虞站在後麵閒聊,廖衛峰突然走到她後麵。

“時澄月。”又是一陣夾雜著無可奈何情緒的哀歎。

時澄月心一顫,腦子裡迅速把自己最近犯的事過了一遍。

打架?

沒有。

逃課?

沒有。

抄作業了嗎?沒有。

有......但是沒被任何老師發現。

“老師,我最近很乖的。”時澄月主動交代。

廖衛峰目光下移:“祖宗啊,你知不知道升旗儀式是要穿校服校褲的。”

時澄月也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校服。

她今天穿的是自己的黑色束腳運動褲。

以往她就是這麼光明正大地進校園,但是輪上升旗儀式,檢查校紀校風的同學會嚴格一些,這種投機取巧的方式不可取。

“過來。”廖衛峰說。

時澄月不知道要乾嘛,但是還是乖乖跟在廖衛峰身後。

廖衛峰把她帶到主席台邊上:“不會檢查到這裡來的,你就在這裡站到升旗儀式結束。”

時澄月像是有了免死金牌,又狡黠得意地笑著:“老師,你是不是怕我給我們班扣分?”

廖衛峰一個淩厲的眼風掃過來。

時澄月捂住嘴巴,說話含糊:“您放心,我就在這裡站著,哪裡都不去。”

這裡是距離升旗台最近的地方,時澄月看見田鑫澤站在演講台邊,似乎有些緊張。林一硯站在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麵有請高三十二班田鑫澤同學為大家做本周的國旗下講話。”

田鑫澤站在正中央,些許顫抖的聲音愈發自然,那些緊張也跟著悠悠晃晃的熱風飄散。

“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早上好......”

“又是一個漫長而短暫的學期拉開帷幕......”

一些老套的話術,像是套了一層層的模板。蔣凱承用雞湯一詞來形容這份演講稿果真沒錯。

她倒是看不出來林一硯這種問一句吭一聲的人能寫出這麼一大段廢話。

“老師,以前這種演講都是林一硯做的嗎?”時澄月扯了扯廖衛峰的袖子。

“第一學期是十一班的倪澤,後來就都變成他了。”

也是難為了林一硯,能有這麼這麼多的雞湯可以講。

如果不是廖衛峰時不時回頭以眼神警告,時澄月都要靠在牆邊睡著了。

“在我看來,這個世界是沒有宿命論的。同學們,無論你們現在在普通班還是重點班,都不要因此而放棄亦或懈怠,生命這條長途充滿了未知,而人生就在於不斷打破既定規則。現下,你所認為的脫軌,也許是開啟一條新征程的光明起點。最後一年,我與大家共勉。”

演講到此結束,台下響起掌聲。

最後這段話也是林一硯寫的嗎?

時澄月站在演講台的右側,林一硯站在最左側。在田鑫澤說這些話的時候,時澄月忍不住站直了身子,在這片熱烈的掌聲中,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林一硯投去。

少年站在那裡,似乎是前一天沒睡好,麵容露出懶倦,身姿卻矛盾地筆挺。剛剛廖衛峰還批評自己沒有穿校褲,此刻她都想招呼廖衛峰去看看林一硯,這位傳說中的年級第一也沒有穿校服。

典型的衣架子。

寬闊平直的肩膀完美地撐起了寬大的短袖,兩手背在後頭,他站在那裡時就像難以攀爬的高峰和聳立的參天樹,透著疏離與傲然。

明明是自己寫的稿子,卻聽得一點兒都不認真,似乎還有些犯困。

林一硯不和人說話的時候,眉眼微微收斂著,透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質。和他說話仿佛也是一件需要鼓起勇氣的事情。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和林凱然一樣,對待人的冷漠態度如出一轍。可是為什麼麵對林凱然,她會輕而易舉地放棄,而麵對林一硯,她就有一種打破砂鍋的執著呢?

時澄月並不覺得是因為林凱然有喜歡的人這個理由讓她望而卻步。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對時澄月說林一硯有喜歡的女生,那她會是什麼反應?

她一定會渾不在意地說,有喜歡的女生又怎麼樣,他喜歡他的,也不妨礙我追他呀。

田鑫澤演講結束,走下台。

林一硯打了個哈欠,敷衍地豎起大拇指,結果田鑫澤回了他個中指,估計林一硯嘴裡沒說什麼好話,他懶懶扯著嘴角笑,於是眉眼間的疏離煙消雲散。停留在時澄月眼裡的,是他一覽無遺卻又習焉不察的少年氣。

也是在此刻,她發現,他和林凱然不一樣。

就像是在烈日炎炎的午休後,拖著困倦疲累的身子拿過一瓶橘子汽水,擰開拉環的那一瞬,隨著“呲——”一聲,氣泡和冷氣爭先恐後地往上湧,清涼氣息迎麵撲來,讓人頓覺心爽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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