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該是陽光最強烈的時候,樹影婆娑,夏風搖曳。窗戶漏了一個小縫,窗簾有些許揚起,幾縷陽光企圖破窗而入,地板上的光影斑駁璀璨。
室內,少女跪坐,散落的長發半遮半掩住細膩白嫩的肌膚。
她直愣愣地抬頭望著天花板,凝視幾秒,像小貓兒一樣低下腦袋,語氣帶委屈:“追你追了這麼久,什麼都是我主動,這個也要我主動嗎?”
沒等到回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少女低頭,眼裡帶了慍怒:“說話啊林一硯,乾嘛不理我,又要裝啞巴?”
“算啦算啦,既然都是我主動的話,那也不差這一次。”不過片刻,她自洽地笑。
被子與空氣不眠不休地糾纏在一起。
她的手指繼而刮過他的耳廓,細眉微皺,語氣裡帶著明顯的疑惑:“咦,你的耳朵好紅哦。”
頃刻之間,天旋地轉,似角色互換。
身居高位者倏然被壓製,俯首稱臣者攀爬至高處。
潮濕視線裡,有人開始肆無忌憚不知分寸。
少女懵懂青澀,一切於她而言都是從未體驗過的新生事物。她自然無法得知他這判若兩人的變化,在一次次交手中,她望向他的眼睛,隻需一個對視,就能引得碧波駭浪。
猛然間,她終於懂得。
惡劣地捏了捏依舊是紅得嚇人的耳垂,語氣彆帶深意:“哦,林一硯,原來是這裡啊。”
她語氣和笑容裡都帶著明晃晃的得逞。
真糟糕,居然被她發現了。
此刻年紀,氣性強烈好勝,自然生出無窮無儘的羞恥。他怎麼可以讓她輕而易舉地發現這個秘密呢。所以他隻能乞求她不要再說話了,用晃動的樹影,蹁躚的蝴蝶,點燃的煙火,倒翻的牛奶,用一切的一切,阻止她說話。
少女巧嘴永遠辯口利辭,阻止得了當前這個,抵擋不住下一個。
粉唇張閉間有源源不斷又永不枯竭的清澈海水。
黏膩鹹濕的海水被海風卷著拍過岸,朝雨林逼近。
有人道行實在頗淺,被吞沒了,就在此刻。
·
外頭是一陣震天響的驚雷。
林一硯恍然從夢中醒來。
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隻此一瞬,黑夜都要變作黎明。
心跳要比這轟隆雷鳴聲還要重上幾分,在胸口處咚咚作響。
林一硯用力地揉了揉腦袋,隨手拿過床頭櫃前的手機,神智有些不清,看了好幾眼才勉強看清時間——淩晨點。
這個時間點,遇上鬼的幾率怕是都比做這夢的幾率要大上數十分。
耳根好像還在發燙,耳廓上細細的神經脈絡劇烈跳動,昭示一場荒唐夢境。
昨天的片段似斷了幀的彩色電影,一點一點劃過腦海。一定是昨天,時澄月不經意間碰到他的耳朵。
啊,乾嘛要碰他耳朵。
她難道不知道他的耳朵……
算了,她當然不知道,她怎麼會知道。
好煩啊。
林一硯跌回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複而又爬起。
黑暗中,他對上一雙黑亮黑亮的桂圓眼。
“操——!”他脫口一聲咒罵後才反應過來這是睡在自己房間裡的坨寶。
坨寶晃著柔軟的大尾巴,吐著粉粉的舌頭噠噠噠跑到他身邊。
做夢做糊塗了,以至於某一瞬間他真的以為是自己見鬼了。
“寶貝。”林一硯坐在床邊,開了盞小夜燈,兩手去玩坨寶的耳朵。
坨寶輕輕汪了一聲。
林一硯歎氣:“我做夢了。”
“汪?”它歪了一下腦袋。
“我居然做夢了,我第一次做這樣的夢,真的……好吧不是第一次……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他揉揉自己的腦袋,“可是我沒有辦法啊,我沒法控製自己做什麼夢,我也想夢到我自己發財,可是我夢不到,我隻能夢到……”
他隻能夢到她,和他。
不能再想了,真的不能再想了,他幾乎是要在腦子裡再一次回溯方才的記憶。
但他轉念一想,他控製不了他的耳朵對撫摸脫敏,也控製不了自己的生理反應。
如果麵對夢中的時澄月他都無法抬頭,那恐怕才是對她的不尊重。
很好,林一硯,這算是可惡卑劣的他為自己找到的一個完美無暇的借口。
“都怪她。”林一硯手肘撐著膝蓋,兩手繼續撥弄坨寶的耳朵,“怎麼能隨便摸我的耳朵。”
和狗的交心時間完畢。
淩晨點半,他一咕嚕爬起來進了浴室。可能是悠長的賢者時間還未徹底結束,他沒注意一腦袋撞上浴室的門。
坨寶仰頭看著那關緊的浴室門,聽著少年用清朗聲線以氣急敗壞的方式冒出一句句臟話。
它嚶一聲,歪歪腦袋。
搞不懂人類。
水流衝過身體的那一刻,林一硯慶幸坨寶是條狗,是條聽不懂人話的狗,是條去年還是意氣風發少年郎今年就是嚶嚶作聲小公公的可愛小狗。
不然這些不能為人知的話他還能和誰傾吐?
·
周一上學前,時澄月在桌上吃著早飯,眼看著時澄陽在對麵傻笑。
“哎哎哎,你沒事吧?”時澄月打了個響指。
時澄陽笑容不減:“待會兒就能見到苗禾了,而且我們這周又要換座位了,她從第四組換過來,四舍五入我們就是同桌了。”
“哦。”
時澄陽塞了口生煎包,口齒不清:“又可以每天都看見苗禾了,好開心。”
怎麼興奮成這樣?
“至於嗎?”
“當然。”時澄陽說,“不過你和苗禾哥哥是普通班和重點班的距離,你不懂我也很正常。姐,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棄吧,你自己成績差還要把人家哥哥拖下水。”
時澄月火冒丈,正要動手,時澄陽立刻塞下最後一口生煎包,利索地跑到廚房讓阿姨送他上學。
時澄月憤憤喝了口豆漿。
她和林一硯差很多嗎?
她怎麼就和林一硯差很多了?
和她談個戀愛會影響他嗎……
時澄月進校門的時候正好碰上了祁嘉虞,兩人說起十二月份生日的事情,對於去哪裡玩這件事從校門口說到了教室裡。然後一大幫女生湧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去哪裡玩。
其實這次,時澄月並不想去太多地方,十二月份快臨近期末考了,周一到周六每天都起這麼早,來之不易的周日休息時間,她想睡到自然醒,並不想浪費掉一整天的時間用在玩這件事上。但是女生們對於這個好不容易有的團體活動很是興奮。時澄月隻能聽她們談論著。
“我們去遊樂場吧。”
“環球港新開了一家桌遊店,我們去玩密室逃脫吧?”
“去太多次了,密室逃脫都那個樣子。”
“那我想去溜冰。”
“……”
時澄月沒有任何想去的地方,她隻想包個ktv,讓大家在裡麵唱歌,唱完歌去吃個飯就結束。
“哎,班長,你想去哪兒玩?”女生拉住碰巧路過的路梁問。
時澄月沒過腦子地啊了聲,還好那聲音不大,大家似乎沒聽見。倒是路梁輕飄飄瞥過來一眼,眼裡意味不明。
“都可以。”
今天的體育老師和語文老師換了一下課,換到了上午。
時澄月在下樓去操場前先上了個廁所,出來的時候正巧碰見路梁在洗手。偌大的洗手池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時澄月。”路梁叫住她,“你生日那天我就不去了。”
時澄月洗手的動作一愣:“啊?哦,好。”
路梁沒有得到意想之中的回答,於是又說:“你是不是本來就沒想讓我去?”
聽到他不準備去的這句話時,時澄月是有些驚訝,但是潛意識裡,她也沒有想讓路梁去,所以才會在女生叫住路梁的時候下意識地疑惑。
可是那一瞬間,她忘記了,去年自己的生日會時,她叫了很多人,無論男女,其中就包括路梁。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覺得和路梁待在一起很難受。即使他一言不發,隻要她感知到他的氣息,她便會渾身不自在,做什麼事情都被束縛。
她不喜歡這種狀態。
而朋友之間也不應該是這種狀態。
現在他說他不想去了,時澄月覺得順勢答應正好。可是她沒有想到路梁會直白地把這句話說出來。
“我……”時澄月沒有應付這些的經驗。
“你最近好像沒怎麼和我說話了,也沒有來問我抄作業。”路梁突然自嘲般笑了笑,“是我最近做了什麼事情讓你不舒服了嗎?”
“如果你感覺不舒服,我可以改,如果你覺得沒必要改,那我就不改了,我會遠離你的。”
說完,他轉身朝教室走去,隻是走得很慢,走路時,腳的著力點都放在了左腳上。
像一個時澄月根本無法看出來的,充滿刻意的提醒。
所以如路梁意料之中的,懸在頭頂的鈴鐺又一次被撞擊。時澄月再次想起了那次跑八百米,又一次想起了如果不是他拽自己的那一下,那腳崴半個多月的人就該變成自己了。
她開始自責,好像於路梁而言,自己是莫名冷暴力的那一個。可是在自責的同時,她又很無奈於自己現在居然可以被他人的情緒帶著走。
“路梁。”時澄月叫住他,“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口吻輕快,“如果你想來的話可以來。”
但她發自內心地希望他不要來。千萬不要。
·
上午的這個插曲完全影響了時澄月的情緒。她挽著祁嘉虞往食堂的路上走著,走到一半,突然又說想去一食堂了。
祁嘉虞一想到一食堂的飯菜就在心裡哀聲載道了一遍,最後又無奈歎氣:“去去去。”
時澄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一食堂吃飯,但她覺得在這裡碰見林一硯的概率總比在食堂碰見他的概率要大上百分之五十。
可是究其根本,她為什麼要來找林一硯?
因為林一硯有意思,林一硯是一群無聊男生中,最有意思的那一個。
她喜歡和他玩在一起。
意料之中的,她和祁嘉虞打完飯就找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林一硯。林一硯一眼看見了時澄月,他拖著餐盤,往裡挪了個位置。
坐在對麵的田鑫澤不明所以,下一秒,霸道的聲音就落下。
“小田同學,給我讓個位置。”
一抬眼,祁嘉虞笑眯眯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