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嚇了一跳。”金嘉媛說,“他也可能是怕說錯什麼話吧,我覺得他比我還緊張。他說——”
金嘉媛的語氣微顫,卻又帶著努力過後的無可奈何。
他說他很抱歉,謝謝她的喜歡。
他說他沒法回應這份喜歡。
他說……
他說他有喜歡的人了。
聽到這裡,時澄月的肩膀一僵硬,胸膛下的那顆心跟著跳得飛快。
金嘉媛沒察覺到她的異樣,自顧自說著:“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他嗎?”
她說,“我以前喜歡過九班的一個男生,我初中的朋友告訴我,喜歡一個人就是要大膽說出來的。所以我大著膽子去表白,但是事實證明不是勇敢了就會得到付出的。”
勇敢是通關成功者的助推手,也是命中注定失敗者的恥辱柱。
她被喜歡的男生當眾羞辱,送出去的巧克力被當作垃圾丟進了垃圾桶裡。禮物被恥辱地退回來後,她也被那幫男生當作茶餘飯後的閒聊。
她忍著淚水,下午最後一節課結束後去倒垃圾。那時候,操場上有一波男生在打籃球,她把垃圾扔進垃圾桶,又看著那盒自己做的手工巧克力,沒忍住哭了出來。
懷裡突然被丟進一包紙巾。淚眼朦朧中,她抬頭,隻看到林一硯的背影。
“怎麼了?”他旁邊的男生好奇問道。
“沒。”
那男生還要回頭看,被林一硯拽住:“不是,你怎麼好奇成這樣?”
“因為我他媽想去食堂啊!”
“我知道,走另一邊。”
“那裡明明有個小路能直接到,乾嘛走這條路?”
林一硯,她的同班同學。
她經常聽見自己的同桌和後桌悄悄討論他,語氣裡的羞怯和曖昧一覽無遺。
在今天之前,她也隻不過是知道這個名字罷了。而今天之後,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將會轉移到他身上了。
男生們的議論被迫停息於兩天後的體育課。
金嘉媛才知道,體育課打球的時候林一硯從鄔越清手裡截斷下無數個球。鄔越清氣急敗壞地問他沒事老欺負自己乾什麼。
那時候的林一硯笑的肆意:“你不是經常欺負彆人嗎,我還以為你也喜歡被這樣對待呢。”
樓梯間遇到林一硯的時候,她想去說聲謝謝,想給他送一盒巧克力,可是她不敢,她怕自己會再一次陷入自作多情,她怕那盒巧克力最後的歸宿還是垃圾桶。前車之鑒讓她再也不敢這麼做了,她將手揣在兜裡,與他擦肩而過。
可那一瞬,她突然被人叫住。
她無措地回頭。
“吳君燦幫你教訓過那幾個男生了。”林一硯邊轉球邊笑著說,嗓音明朗又清澈,“他有點不好意思,讓我和你說彆再偷偷掉眼淚了。”
那天金燦燦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他的笑容都像綴上了朦朧又溫柔的濾鏡,和明亮的雙眼一道,充滿了誘惑,讓人無法擺脫開視線。
吳君燦,彼時和他一起打籃球的男生。可是怎麼辦呢,那個男生為什麼不來當麵和她說,以至於那一天的她,眼裡隻有林一硯,再容不下彆的人了。
她以為吳君燦是借口,是托辭,是少年言不由衷的擋箭牌。她想,林一硯對她,應該算是喜歡,亦或是懵懵懂懂的情竇初開?
畢竟如果不是喜歡,何必管一個普通女同學的事情呢,可後來她發現林一硯對班上的男生女生都是一樣的。在班裡很惹眼,在球場上很張揚,旁人的玩笑話都可以輕鬆接住,也願意將幼稚的對話以同樣稚氣未脫的玩笑拋回去。
“你真的好喜歡管閒事啊林一硯。”他的朋友經常這麼評價他,掰著手指頭數,“我就應該小學的時候認識你,這樣我作文素材都有了。”
那時候他的眼裡星光熠熠,前言不搭後語,卻帶著莫名的驕傲得意:“我有一個……不算朋友的朋友,也很喜歡管閒事。”
朋友問:“不算朋友是什麼意思?”
“就是……”他自信地說,“以後一定會成為朋友的朋友。”
他笑的時候喜歡挑眉,嘴角小幅度地斜勾,有點小壞,又很勾人。
原來,他管自己的“閒事”,竟是托了那位還不算是他朋友的人的福。
於是,那點兒她以為降臨在她身上的“特彆”也隨之流逝。
那真的不是屬於林一硯的喜歡,她開始努力嘗試放下。
高一下學期,林一硯一躍成為年級黑馬,分到了重點班十二班,聽到這個成績的時候她整個人被不可思議所包圍。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像神話一樣從年級中下遊一躍成為年級第一,成為站在山巔之上與雪山巔峰的太陽一樣耀眼奪目的存在。
那她可不可以呢?
分班之後,她還是會在走廊裡看見他。
那一次,他剛拒絕了一個女生送的禮物,他的好友勾著他的肩,打趣:“年級第一,你現在可是名聲大噪啊,整個學校都認識你了吧。”
他依然是笑著,眼裡莫名的情緒一閃而過,她曾經見過的篤定與自信不複往昔:“沒有啊,總有一個人不認識我的。”
總有一個人。
那個人是誰?
時至今日,那位以後一定會成為朋友的朋友,是否成了他的朋友呢?
她在心裡問自己的時候,都被這繞口的話語逗笑。
金嘉媛轉到十二班是高二上學期的事情了。那次分班考試她位列年級第一百二十名,恰巧卡在那條重普班分界線上,很幸運,又很令人忐忑,她不知道這三個重點班裡,哪個才是她的歸宿。
很幸運,是十二班,有他存在的十二班。
重點班的學習氛圍和普通班截然不同。
她坐在了盧婷婷身邊。
盧婷婷她們幾個女生打趣的時候,經常會說和書呆子談戀愛一定很枯燥無聊,但是這些八卦每每說到最後,他們又會自然而然加上一句,林一硯除外。
為什麼林一硯除外呢?
女生們心知肚明,沒再往下說,但她卻懂。沒有人不喜歡和這樣鮮活張揚的人待在一起,他總是會給彆人帶來正確的情緒價值,和他相處,一定是愜意又自然的。
金嘉媛真的很想知道,林一硯到底會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是安靜內斂?是張揚外向?還是和他一樣的乖乖優等生?
她以為這個問題在高中畢業前都無從解答了。
可是從某天晚自習開始,她突然有了答案。
她像個窺探者,總是有意無意地轉頭看。然後她發現,和時澄月待在一起的林一硯,喪失了與人交往時的遊刃有餘感。
她在借著看時間的理由扭頭看後排的他時,他也在努力藏拙然後把那令人難以解讀的視線望向正在他身邊咬著筆蓋寫作業的時澄月。他會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挑開時澄月垂落在前麵的碎發,這種時候,時澄月都會粗暴地一抓自己的頭發往後薅,兩人的手不經意間碰到,時澄月渾不在意,繼續投入做題中。
隻有他,隻有他,垂眸看著他的手,耳根發紅。良久,唇角微微揚起,勾起一抹自得意滿的微笑。
因為喜歡,於是小心翼翼地藏拙,連投過去的一眼都如履薄冰。
原來她暗戀的少年,也會為那不經意間的觸碰而心動,而起波瀾,也會為無意之間的四目相對而紅了耳朵。
後來,她恍然發現,那個答案也許早就出現了。因為她似乎見過時澄月。
忘記了是哪個盛夏的下午,十二班上完體育課,紛紛往小賣部走。他站在冰櫃前,拽著自己的衣領晃了晃,企圖讓冰櫃裡冒出來的冷氣替代自己剛運動過後的熱氣。
“林一硯,我要可樂。”田鑫澤說。
他應了聲,剛低頭去拿,一縷長發垂落在他滲著薄汗的手臂上,有個女生站在他身邊,低頭去看冰櫃裡的飲料,邊看邊嘀咕怎麼沒有香蕉牛奶了。
她看見林一硯突然通紅的耳後,看見他微張的唇和頻繁滾動的喉結,看見他拿著可樂的手像失去了控製般停留在冰櫃裡,於是那縷長發也長時間地摩挲在他手臂間。
她這個旁觀者,似乎能見到遊走在兩人之間的微妙氣息,感受到他小心翼翼又緊張克製的吞吐,預測到他們之後會發生的掩蓋在電光火石下的夏日故事。
而在那個故事裡,她身無立錐。
女生沒找到香蕉牛奶,隨便拿了罐旺仔牛奶,然後歎著氣去付款。
那時候的林一硯正被田鑫澤催促著怎麼還沒好,就等他了。他失神地應了聲,匆匆拿過七喜,剛走幾步又被田鑫澤抬手攔住,責怪說他要的是可樂不是七喜。
他的視線往外一掃,她也跟著他的視線落去,外麵隻有一個女生的背影。他像是放棄了什麼,又像是認了宿命般將七喜放回去,拿出可樂去結賬。
當時的她不懂。
家裡老人常常念叨愛情與友情不一樣。性格相似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成為朋友,可是性格互補的人才是世間良配。所以她固執地以為性格互補的兩個人最是合適。
少女思春,於是妄想,她性格內斂安靜,林一硯陽光肆意,這不該是天生一對嗎?反觀時澄月,她也是外向開朗的人,兩個性格相同的人在一起,就如照鏡子一般,應該很無聊吧。
可認知被無情刷新。
原來並非如她設想,在時澄月身邊的林一硯全然變了個人。
她不想承認,可是事實如此,他們真的很般配啊。
就像剛剛,她的確為那幾個男生攔路而苦惱,也為他們在背後議論林一硯而憤怒。
可是她根本不敢為林一硯說話,心裡的膽小怯懦使然,她做不到大庭廣眾之下和五六個人高馬大的男生相峙。她連為自己說話的勇氣都沒有,談何為他人。
她又想到那天在公交車站,林一硯拒絕她時,還說了一句話。
他說他其實知道自己喜歡他,但他不後悔那天幫了她。
他當然沒有錯。他隻是下意識地為同班同學抱不平,是她自己心裡彆意叢生,未經允許便冒然心動。
她如夢初醒般恍然。原來他早就知道,所以他可以和其他人肆意打鬨,卻會和自己保持距離。
她問他是怎麼知道的,她覺得自己藏得小心翼翼而又完美。
林一硯說,沒有人比他再擅長暗戀了。
可是那一刻的金嘉媛想告訴他,他也有說錯的時候。
他自以為掩藏得極佳的秘密,在細心觀察的有心人眼裡早已昭然若揭。
時澄月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她好像不敏感,好像粗線條,好像做事衝動不顧後果。這是缺點,卻也是優點。所以她會沒有任何顧忌隻身為林一硯說話。
這一刻,她真為林一硯開心。
她的暗戀到此為止無疾而終,可他的暗戀好像終於有了回報。
“他很好,很值得喜歡的。”金嘉媛說。
四目相對的那一瞬,時澄月背在後頭的手勾在了一起,毫無章法地揪著衣擺:“嗯,我知道。”
無需彆人講明。
她知道林一硯很好,也知道林一硯很值得喜歡。
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