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泡水裡冰塊攪動,窗外香樟葉被曬得油亮發綠,長袖長褲換成了飄動的裙擺,體育館被少年少女荷爾蒙的味道充斥。
高考前的那幾天,時家靜謐到可聞針落。
除了時鳴磊。
新一輪展會開幕在即,所以即使到家了也是工作纏身、電話不斷。
大人們總是這樣,一句客套的再見說上好幾遍也不見電話掛斷。
時澄月頭發淩亂盤成小球,劉海被隨意夾上,手裡拿著筆,怒氣衝衝開門。
李淑然也快步走到時鳴磊身邊:“非要在家裡打電話?不會出去打?”
母女倆是人嗎?出去就沒空調了!
時鳴磊捂著嘴,對著電話那頭:“哎哎哎我家兩個祖宗都發話了,先不說了,掛了。”
李淑然遞給時澄月一杯熱牛奶:“媽媽的乖寶,認真做題,一切外界阻力媽都會幫你解決掉的。”
時鳴磊:……
比如他,即將被解決。
時澄月這才從鼻息裡哼出高傲的一聲,轉身把門關上。
蟬鳴聒噪聲裡,這一屆高三生終於迎來了炙熱的夏天,和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五乘六座的考場裡,靜謐沉默是當下唯一的旋律。
黑色水筆筆尖劃過卷麵和塗卡筆的摩擦彼此交織,他們摒息下完最後一盤準備良久的棋。
叮鈴鈴——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
昭示一場闖過萬千黑暗與阻礙的夢終於到此戛然。
從考場出來的時候,學生們在走廊上狂奔歡呼宣泄,教室後的垃圾桶裡堆滿了書和卷子。
時澄月收拾完書包,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機,想問他們在哪裡。
教室門被敲了敲:“不是吧,時澄月今天最後一個啊?”
帶著戲謔與調侃。
時澄月一轉頭,林一硯、祁嘉虞、田鑫澤、鄭冉冉正站在門口,似乎已經等她很久了。
她驚訝:“你們怎麼這麼快啊?”
“當然是提前半小時就交卷了。”田鑫澤謊話張口就來。
偏偏時澄月還真信了,她睜大眼睛,語氣裡是止不住的訝然:“真的啊?”
清冽笑聲落在她耳畔,脖子被人從後麵勾住,林一硯低頭笑看著她:“傻不傻啊,彆聽他胡說八道,你們老師念的考試須知裡沒說不得提前交卷?”
溫熱的氣息打在她耳畔。
“我根本沒聽那個!”
“厲害啊時澄月,這都不聽。”
“這很重要嗎?”
“……”
“你乾嘛不說話啊林一硯,這很重要嗎?”
“……”
“喂!”
“林一硯!不說話的話你也彆笑了!”
黃昏的天空像一塊巨大的橙色調寶石,緋紅燦爛的霞光點綴其間。
蓬勃熱烈,一如十六七歲少年。
雪窗螢火,雲路鵬程。
一晃兩三年,匆匆又夏天。
時澄月想,的確,再沒有哪一個時期能比得上高中這三年的夏天了。
·
校門口,李淑然和時鳴磊已經等她很久了。
時澄陽躲在車裡,看到時澄月出來,車窗半搖,探出一個腦袋:“姐姐姐——快上車,媽說今天下館子去!”
不僅是江理實驗學校外的這一條路,似乎今日江城的所有道路都陷入了堵塞之中。一家人到飯店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半了。
等上菜的空隙,李淑然和時鳴磊說起過幾天栗城分公司開幕,去寺廟燒香拜佛的事情。
時澄月玩手機的手一頓。
那她要不要也去拜個佛?
這樣想著,時澄月打開微信,找到和林一硯的對話框。
【時澄月:你說我們要不要去寺廟拜一拜啊?】
他是過了兩分鐘才回的。
【林一硯:什麼?求姻緣?】
這人在想什麼啊!
“姐,你臉紅什麼?”時澄陽好奇。
“吃你的烤羊排吧!”
“哦……”
時澄月摸了摸耳垂,快速打字:我是說高考完了,在出分前去拜拜佛求個好成績呀。
【林一硯:都考完了還去拜佛。】
【時澄月:順便給你開個光。】
【林一硯:?】
過了一會兒,第二條消息進來。
【林一硯:可以,這樣你就能隨身帶著我了。】
“姐,你的臉越來越紅了。”
時澄月放棄掙紮:“嗯,沒辦法。”
·
時澄月本想和林一硯約在第二天的,奈何對方貼心提醒她寺廟這種地方最好是早晨去,臨了又很認真地問她一句:你明天起得來嗎?
當然起不來。
她要睡到天昏地暗。
所以時澄月就順理成章地把這日子往後延了。
終於熬到了高考結束,時澄月終於又可以開始看書了,高三下學期時間緊張,她幾乎沒有做過任何除了學習之外的事情。
這個黃昏慵懶的午後,《小婦人》也終於被她翻到了最後一章。
【CHAPTER47HarvestTime】
【收獲季節】
“姐,你那本書看完了沒有啊,可以打球去了嗎?”時澄陽站在門外,時不時敲一下門。
時澄月放下書:“等等,換個衣服。”
她把短袖和運動褲套上,在落地鏡前梳頭。風從沒有關好的玻璃窗縫隙間吹過,吹得桌上的書頁翻動,嘩嘩作響。
隨意的一個垂眸,桌上的《小婦人》被吹到了最後一頁。
時澄月正要將它合攏,一抬眼,有些怔愣。
這本《小婦人》最後一頁的左下角裡,寫著一個字。
一個筆翰如流,力透紙背的“硯”。
“——你名字都寫最後一頁啊?”
“——我不太喜歡寫在第一頁。”
她緩緩眨了下眼睛,有些慢半拍地將書拿起。
大腦陷入短暫的空白,耳畔的聲音也一瞬間化為烏有,腹腔裡湧起一陣酸澀,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從發麻的指間直直衝上大腦。
那些無法串聯的事情似乎在一刻有了答案。
時澄陽在門口抱著羽毛球拍,看見時澄月出來,剛要耷拉著小臉埋怨她怎麼這麼慢,就見她乾脆利落撂下一句“我有點事,明天再去,明天我請你吃哈根達斯。”
前半句話讓時澄陽陷入怒火,後半句話又讓他的怒火瞬間平息。
“姐,你老是給我畫大餅,你這次可不能畫了啊,我們——”拉個鉤吧……
後麵四個字徘徊在他嘴邊,最後生生咽下,因為時澄月跑得飛快,根本不給自己可憐的弟弟一點說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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