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時澄月第三次站在林一硯家門口,每一次來這裡似乎都有不一樣的心境。
第一次,她帶著刻意而來,因為少女春心萌動,隻為見他一麵。
第二次,她心裡激動雀躍,無需任何理由蹩腳理由,他們成為了可以隨時見麵的關係。
而這一次,她來給自己心裡的疑問尋找一個準確的答案。
按響門鈴,裡麵傳來一道拖拖拉拉的腳步聲。
隨著門開,懶散困倦聲音落下——
“您又什麼忘帶了?”
林一硯穿著件寬大的黑T和黑色及膝休閒褲,衣服上全是白色的狗毛。
他看著似乎是剛起,人還沒清醒,泡麵倒是泡上了,嘴裡叼著個叉子,頭上雜毛亂成一團。
看到時澄月,他愣了一瞬,嘴巴一張,叉子掉在地上。
“你怎麼來了?不是明天去寺廟嗎?”他呆呆的,努力讓大腦重啟,還回頭望了眼日曆,語氣帶著點不敢置信,“是我記錯了?”
“我……”時澄月突然語塞,她把那《小婦人》藏在自己的背後,“我就是……我就是想你了,來看看你。”
林一硯像是如夢初醒,反應慢半拍地眨眨眼,耳朵一紅,然後笑得像隻尾巴搖得正熱烈的大狗狗朝她湊上去,聲音輕輕的:“我也想你。”
時澄月敷衍地嗯嗯啊啊了幾聲,騰出一隻手拍拍他的肩膀:“能讓我先進去嗎?”
“好。”
“你吃泡麵啊?”
“嗯。”
“那……”時澄月眼珠子轉了轉,“我也想吃,給我也泡一碗行不行?”
“好的。”
“那你先泡著,我去你書房玩會兒行不行?”
林一硯啊了聲,好奇打量她。
書房有什麼好玩的?
但他還是點點頭,又問她泡麵裡麵要不要加荷包蛋和烤腸,要的話是要單麵還是雙麵,要不要流心,烤腸要不要焦一點。
“你不是不會做菜嗎?”
“煎個雞蛋還是會一點的。”
時澄月心說泡麵圖的就是一個方便,他這麼一搗騰,倒是和方便二字一點兒都不相關了。她不走心地撂下一句和你一樣,又在轉身的瞬間立刻把書捂在胸前。
林一硯狐疑地看著她急匆匆上樓的背影,條件反射地把剛剛掉在地上的叉子往嘴裡塞,剛碰到嘴巴又立刻反應過來,“呸呸”兩聲後萬分嫌棄地丟進垃圾桶。
樓上書房。
時澄月打開門,看到那個書架第三排的最右側,放著三本書。
《綠山牆的安妮》《海蒂》《小公主》
獨獨少了一本《小婦人》。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那麼……
心跳忽如擂鼓震天,時澄月抿唇,拿下其中的一本書,翻到最後一頁。
她突然不敢看。
遲疑許久,才緩慢地睜開眼。
這狂跳的心在視線觸及那個“硯”字時暫停了一瞬,如音樂中高.潮.前空白的那兩秒,思緒陷入暫時的停擺。
短暫停擺後,緊跟著而來的是更劇烈的心跳聲,皮膚下的血液也如沸騰般瘋狂流動。
僅僅一個字,卻像缺氧空氣中突然點燃的火苗成具象,然後猛烈撞擊著她的記憶。
所有所有的記憶在此刻回溯,像卡帶的錄像帶,要往前行進時,又被外力拖拽回最初的畫麵,於是所有有關林一硯的場景都在她腦海裡劃過。
在她看不見的每一個地方,他都有曾朝自己邁近過。
心裡旋即湧出一股又一股無法抑製的酸脹。
“你乾嘛呢?”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斜斜倚著門,語氣帶笑。
時澄月用力眨了下眼睛,想以與往常無二的麵孔對他,卻發現自己根本控製不住。所以她索性背對著他。
“林一硯,問你個問題。”
“嗯?”
“你從初三就開始喜歡我了,那為什麼進了高中不追我啊?”
意料之中的,身後陷入短暫沉默。
“我有想過的……”過了好久,他才輕聲說。
聲音幾乎不可察。
時澄月實在忍不住了。
她回頭,鼻子泛酸,淚眼婆娑間,眼前視線恍然模糊。
林一硯瞧見她通紅的雙眼,心驟然一緊,人也跟著站直了:“怎麼了?”
時澄月拿起那本《小婦人》,用力眨眨眼,想讓眼淚回去,可它的勢頭卻落得更猛,連聲線都帶著明顯的哽咽:“這是你送的?”
他渾身一僵,心也跟著錯拍,連呼吸都不自覺屏住:“我……”
除了林一硯自己,沒人知道這本書意味著什麼。
它意味著他第一次如此喜歡一個女孩,用儘所有勇氣,滿懷期待地向她靠近,卻狼狽收場的糟糕過往。
少年性格正值熱烈,意氣風發,心高氣傲。將此番事實說出,無異於再一次用鋒利的刀刃挫開他早就愈合忘卻的傷口。
所以如果可以,他希望時澄月永遠永遠都不要知道這件事。
可很遺憾,她還是知道了。
“這後麵寫了個‘硯’字,是你嗎?”她問。
林一硯張張嘴,卻啞然。
“原來是你啊林一硯。”
初中時,在樓梯口撞見哭到泣不成聲的她,送她《小婦人》,告訴她願望是要說出口的。
知道自己好喜歡好喜歡冬天,於是在高中時送她禮物,卻被無情退回。
有想努力靠近過,卻被一記殘酷現實打回原地,於是默默喜歡了她那麼那麼久。
……
種種種種。
隻有一個唯一答案——都是他。
林一硯挫敗地揉揉本就糟糕的頭發,無聲歎了口氣。他早就忘記了自己有在這本書後麵寫過字,也忘記自己居然被這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擺了一道。
他走近時澄月,隨手抽過桌上的紙:“你擦,還是我幫你?”
時澄月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源源不斷的淚珠滾落,她一手拂開他的手,用力地環住他的腰。
林一硯看著外頭的霞光,把抽紙隨手丟在一邊:“也行,擦我衣服上,不嫌棄你。”
“林一硯。”她藏在他的懷裡,聲音悶悶的,似乎又因為鼻音而帶著撒嬌的味道。
“嗯?”
時澄月仰頭看他:“雖然我才十八歲,但我可以很認真很認真地告訴你,林一硯,我會永遠永遠喜歡你的,我到了八十歲也會永遠喜歡你。真的。”
十八歲的時澄月見過的風景的確有限,也許以後她會再見到更多更多的風景。可是十八歲的時澄月可以篤定,她再也不會遇見如眼前這個少年一樣的人了。
紛繁世間,再無其二。
她靈動雙眼裡被水潤充斥,卻毫不減堅定,雖帶著哭腔,說這話時仍鄭重地如同念誓詞。
是哭會傳染嗎?
他的鼻尖和眼睛突然也冒起了一點酸澀,心臟劇烈收縮了一下。
林一硯緊緊地回抱住她,下巴輕輕支在她肩上。
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小心翼翼,卻又用力得幾乎要把她揉進身體裡。
“時澄月,那說好了,你要永遠永遠喜歡我的。”
“以後,也不要再丟下我了。”
濃烈的圓日漸漸落下,遠處風景也跟著一道氤氳成了濃橙色。晚霞絢爛如調色過重的水彩畫,彌散出暖橘色的霧氣。
鳥聲清脆啁啾,蟬蟲還在不知疲倦地撕咧著,風吹動樹梢,葉子翠綠得發亮。
好似隻一眼,萬物皆可被治愈。
這個十八歲的盛夏,他暗戀了多年的兔子,終於帶來了她的回禮。
林一硯,恭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