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不過下午四五點,盛夏裡的傍晚稱句青天白日也不為過。這個點的晚安祝福,對時澄月來說真是為時尚早。
她禮尚往來地回:“你也是。”
霞光投落的玄關處,林一硯睫毛一抬,平靜目光裡帶著點微妙的躍躍欲試:“我會的。”
走出淮淩公館,時澄月後知後覺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她發現一件事情,林一硯每次接吻的時候都要掐她脖子,力道算不上重,甚至都沒有用力,可不管一隻手怎麼放,另一隻手永遠貼著她的脖頸,大拇指在她下巴上來回摩挲,四指指腹則會輕按住脖子一側。
像拿捏住她最脆弱的咽喉和血管,指尖生出獠牙,稍一用力,思緒便可隨缺氧的大腦一起停擺。
時澄月心猿意馬地想著,沒有注意到身後二十七號樓的門緩緩打開。
林一硯手裡轉著鑰匙圈,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當下的林一硯很忙。
要去哄妹妹,和那條小土狗了。
·
國慶假期結束,學生們陸陸續續回到學校。
學校社團和學生會招新活動如火如荼地行進著。時澄月拒絕了和夏雲巧一起報名學生會文娛部的想法。
摸著良心想想,世事變遷,社會進步,時澄月依然沒有一顆為他人熱情服務的心。
在這些眼花繚亂的社團中,時澄月在排球社和阿卡貝拉清唱社裡短暫糾結了一下,最後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後者。
加入阿卡貝拉清唱社後,每天晚上的課餘時光都開始變得有意義了。
她終於些許領略到了大學的有趣之處。
但是林一硯對此表示痛心疾首。
人無法將興(興趣的興)與愛這兩者平衡地置於一架天平之上。有一方被當事人用心對待,就有另一方被慘淡忽視。
氣人的是,他是後者。
悲憤欲絕被人拋棄的“林香蓮”看著身居豪華明月樓裡的“時世美”,決心想個辦法讓她收收心。
“運動會?”夜風刮過,卷著樹梢簌簌作響。
昏昧夜色裡,時澄月抓著林一硯的衣角,習慣性倒著走,“你要參加呀?”
讀高中的時候,她還記得彆人說過,林一硯除了參加過一次高二的三千米長跑,其他體育項目都沒有參加。
林一硯謊話張口就來:“沒人報,隻能我上了。”
“你報了什麼?”
“三千。”
“三千?!”
天呐,她這位動不動就感冒發燒白白淨淨看著隻會埋頭讀書的弱雞男朋友行不行呀?
會不會在征戰三千米的長途中猝死?
想到這裡,時澄月眼裡帶難舍難分的情緒,她抹著眼角不存在的淚花:“你不會跑死吧?”
林一硯:“……應該不會。”
時澄月關切詢問:“需要我來看你嗎?”
他安靜些許:“如果你有空的話。”
“當然有空。我男朋友比賽哎,我沒空都要有空的!”她信誓旦旦地說。
即將送她到北理工女寢外,林一硯把懷裡的那杯冰奶茶遞給她,剛要和她道彆,時澄月又叫住他。
然後接下來的話把林一硯氣了個半死。
她扭扭捏捏地說:“商量個事情,你要是跑第一,我就在終點等你,我還會親你一口的哦!不過你要是半路人跑沒了,那我很丟人哎,我們就當不認識,你不要和彆人說你女朋友會來看你,我到時候就悄悄地從你們學校後門撤退。”
路燈的光灑在她上下顫動的睫毛上,似粼粼波光浮動。她貼心詢問,“你覺得怎麼樣呀林一硯。”
林一硯揉了揉太陽穴。
不氣,這是他自己找的女朋友。不能生氣。
“我要是死在賽道上了,你可以先打個119再走嗎?”林一硯說。
時澄月像小麻雀進食一般狂點頭:“可以的可以的。”
而後又反應過來,“是120吧?”
林一硯篤定:“119,我需要先熄火。”
·
等到清北校運會開幕式那天,時澄月在自己的學校吃過飯後回寢換了件衣服,起先她隻穿了件鵝黃色的小吊帶,往外瞧了眼,陽光正盛,可以見得紫外線的強烈。
軍訓時的黑炭小月不可以二次上線了。於是她又套了件薄薄的針織衫。而後光明正大地溜進了清北操場。
操場上沸反盈天。
時澄月在林一硯身邊坐下,林一硯反手把帽子摘下扣她腦袋上,順勢壓了壓帽簷。
時澄月問:“你的比賽在幾點?”
“兩點。”
她看看表:“那快了。”
等大喇叭播報時間的時候,她也起身跟在林一硯身後。
林一硯回頭:“怎麼,又要跟著我了,不怕我死在賽道上給你丟臉?”
“我隨口說的,你還真信。”
大一三千米男子組剛剛結束,男生們三五成群懶懶散散地坐在草坪上,個個都沒個正形。
一聲槍響,大二組三千米開始。
時澄月把林一硯的外套披在頭頂,盤腿坐在草坪上。冒著尖尖頭的草被太陽曬的滾燙,她又不似身旁那些皮糙肉厚的男生,摸摸自己的腿,小小聲“嘶”了一下。
站在左邊的短發女生看了時澄月一眼,她猶疑片刻,抽刀斷水般扯過她男朋友懷裡的衣服。
“於真意……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人……”男生一愣。
名叫於真意的女生沒有搭理他,隻把衣服遞給時澄月:“你要不要墊著坐呀?”
時澄月因為陌生人的一句話受寵若驚,她接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了句謝謝,偶爾對上那個好像是她男朋友的男生,時澄月又把衣服遞回,隨意找了個托辭:“還是不了,我男朋友馬上跑完了。”
於真意瞳孔地震,眼裡露出欽佩:“這才剛開始呢,你男朋友就要跑完了,那比我男朋友厲害太多了!”
時澄月說不出話了,於真意又一次把衣服遞給她:“沒事的,你穿著短褲呢,會戳到腿上的肉肉。我男朋友的皮比豬皮還厚,死不了。”
說完,她轉頭:“是吧?”
男生不走心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你說是就是。”
裁判吹了聲口哨,大聲喊著“還剩最後一圈”。
時澄月已經分不清誰是第一誰是第二了。直到林一硯衝過終點線,逐漸降速行走撤離跑道,而其他人還在繼續跑時,時澄月才發現,林一硯是第一。
他額間眉眼全是汗水,俯下身,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時澄月把衣服還給於真意,又說了好幾句謝謝,才蹦蹦跳跳到林一硯麵前,擰開水瓶,剛要遞給他,他沒接,起身,卸下所有的力氣,下巴抵她肩膀,整個人都壓在她身上。
“好累……”他腦袋一歪,唇蹭著時澄月的頸側。
炙熱的,帶著薄荷味的氣息顫抖著撲打在時澄月耳畔,薄而晶瑩的耳垂泛紅,陡然翻湧起一股酥麻。
時澄月還沒想好要回什麼,又聽見他繼續說:“其實我長跑很厲害,隻要沒有體訓隊的,我一定能跑第一。高二的時候我也跑過三千的。”
一段沒頭沒尾的對話。
“那個時候,你們班班長也參加了三千,你和一群女生給他送水。你沒有注意到我,你根本沒有看到我。”
“我氣死了時澄月。我那個時候真的要氣死了,是你自己說隻對三千米跑第一的人感興趣的,我好不容易跑了第一,你卻根本不在乎。我氣死了,我真的氣死了。”
這三千米帶來的後果和喝醉酒後吐露真言有何區彆?
時澄月怎麼會知道還有這麼一件事。
也許是太陽太過熱烈刺眼,她眼眶一瞬發熱,伸手捏住他的耳朵,像以往逗坨寶那樣前後晃了晃:“但是這次我看到你啦,而且我隻看到了你哦!”
可能是剛跑完長跑,他臉紅紅的,耳朵也紅紅的,稍許脫離開她的懷抱,輕聲嘟囔:“不要老碰我耳朵。”
“乾嘛?”時澄月脾氣比驢倔,不能做什麼偏要來什麼。
她又摸了一下,語氣帶笑,“狗的七寸在這裡?”
林一硯回答不了這問題。
“非非,你看見那個女生的男朋友了嗎!”於真意猛烈搖晃陳覺非的手臂,“她男朋友怎麼長得——”
話還沒說完,她的腦袋就被陳覺非擰過來,手掐著她臉上的肉:“長得怎麼?”
於真意露出標標準準的八顆牙齒,笑帶討好:“長得好像個男的呀。”
陳覺非微微仰頭,看著遠去的兩人。男生半個身體都斜在女生身上,手看似無力地搭在女生腰間,微垂腦袋,不知在說著些什麼耳語。
陳覺非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