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季瓷沉默地看著桑酒,她那樣期盼地看著他,她在等他的答案。
他緊抿著唇,薄唇輕不可察地顫抖。
但是,他又怎麼能說出口?
昏暗的空氣裡,似有月色落下。
月色在地麵上蔓延成了清冷的輪廓,但再蒼白,卻抵不過溫季瓷的臉色。
他臉上的血色早就寸寸褪儘。
溫季瓷沉默了很久,他看向桑酒,緩慢地開口:“桑酒,你喝醉了。”
桑酒諷刺地笑了:“你看,你連騙都不願意騙我。”
她自顧自說:“我14歲就到了溫家,我現在21歲,7年了,就算養個寵物都養出了感情。”
“而你呢?我成年沒多久,你就飛到國外,一去就是三年,連條信息都不屑發給我。”
桑酒盯著溫季瓷,胸口難以抑製地起伏,她一字字逼問。
“溫季瓷,你就厭惡我到這個地步嗎?”
或許隻有今天,借著酒氣她才敢這麼質問他,她才敢大膽地問出她心裡存在很久的疑惑。
“我沒有厭惡你。”溫季瓷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桑酒的頭更疼了,但她又忍不住想到,她第一次見到溫季瓷時候的場景。
那一天,陽光很亮,卻不及溫季瓷眉眼一分驚豔。
她在想,這個哥哥長得真好看,可是這樣好看的臉,為什麼總是說出這麼冷漠的話呢?
桑酒沒有看溫季瓷,她偏過頭看著空氣,喃喃道:“我經常會想,你到底討厭我什麼?”
溫季瓷隱忍著開口,心口像是裂了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
“我怎麼會討厭你?”
他連看她一眼都覺得是奢侈,怎麼會討厭她。
桑酒輕聲道:“原來你不討厭我啊,那我就更可悲了。”
“你連討厭我都覺得多餘,我對你來說,根本連個陌生人都不算。”
“溫季瓷,你有沒有想過……”桑酒慘笑了一聲,“我是人,不是木偶。”
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帶著難以言說的委屈:“你對我這麼冷漠,我也會哭,也會傷心的。”
溫季瓷的心生生地疼,他扶住桑酒的肩,直直望著她:“桑酒,你聽好了。”
“我不討厭你,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是陌生人,我隻是,我隻是……”
話凝在喉嚨口,他卻一字都說不出來。
桑酒抬起朦朧的淚眼,步步緊逼:“隻是什麼?”
溫季瓷又沉默了。
桑酒的視線望進溫季瓷的眼中,認真地問:“我不想聽敷衍的話,我現在隻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桑酒一字一句,極為認真地問道:“溫季瓷,你回答我,我這輩子還能當你的妹妹嗎?”
桑酒也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在意這個問題?
起初可能沒有這麼在意,越想卻越成了執念。
溫季瓷眼皮微微顫抖,她的問題,像是束縛著他的囚籠,鎖著他,也困著她,人人囚在其中。
他拚儘全力想要掙脫出來,卻隻能墜入更深的地獄。
溫季瓷再次默然不語。
桑酒覺得她的頭好痛,她不自覺在想,疼痛是不是會傳染,不然為什麼她覺得她的心也隱隱地在痛?
桑酒看著溫季瓷,厲聲道:“我隻要你一句話,承認我是你的妹妹,這很難嗎?”
她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聲音卻仍帶著哭腔:“溫太子,讓你紆尊降貴地回頭看我一眼,這對你來說很難嗎?”
一聲聲質問,溫季瓷僵硬地坐在那裡。
溫季瓷,你聽見了嗎?她現在在問你。
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叫囂著,你回答啊,你從來沒有當她是你的妹妹,她是你生命中最無可取代的位置。
你想想你回國的目的是什麼?你忍心看她一次次失望嗎?
溫季瓷臉色越加蒼白。
這時,又有一個聲音在冷靜地浮現,如果你要把你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你有想過這麼做的後果嗎?
她喝醉了,你也要跟著她胡鬨嗎?
你已經過得這麼痛苦了,現在,你打算拉她一起下地獄嗎?
一字一句如雷聲般震響,撕裂了所有的妄想。
溫季瓷閉了閉眼,他的手緩慢地握緊,指尖緊緊扣在掌心。最終,手無力地鬆開。
他的尾指無意識地微微顫抖,像是在觸碰那看不見的未來。
桑酒一直盯著溫季瓷,因為醉酒,她的頭很疼,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她的腦袋一樣。
她難受極了,但仍一眨不眨地盯著溫季瓷。
溫季瓷還是沒說話,他的眉眼像是凝上了冰雪,他的唇色很淡,近乎沒有一絲血色。
桑酒有些發怔,是因為她喝醉的原因嗎。
為什麼她覺得溫季瓷眼底有著隱隱的痛苦和掙紮,她忽然覺得自己看不清了。
溫季瓷睜開了眼,他重新看向桑酒,種種情緒交織浮現,望向桑酒的視線像是黑夜將她覆蓋。
寂靜中,桑酒聽見了溫季瓷的回答,他的嗓音寡冷又清淡,涼薄如鋒利的刃,輕易地刺穿了每一處空氣。
——“我無話可說。”
每一個字落下,都像是對她的淩遲。
心灰意冷。
桑酒的頭越發痛了,她卻木然地笑了。
桑酒側過身子,她的聲線沙啞:“我困了,你可以走了。”
這時,一股強大的力道驀地扯著桑酒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拽了過來,擁入懷中。
溫季瓷雙手環住桑酒的肩,把桑酒緊緊地鎖在他的懷裡,他那樣緊地擁著她,那樣用力,像是要把她揉進他的骨血。
毫不遮掩眼底的瘋狂和肆意。
她掙紮,他逼近。她後退,他更近一步。
桑酒掙紮了一會,發現她根本抵抗不了溫季瓷,冷聲道:“放開我。”
“不放。”
他喑啞的聲線牢牢囚著她的耳廓。
桑酒本就沒什麼力氣了,醉意更加湧來,她的聲音輕了很多:“鬆手。”
“不鬆。”
依舊是兩個字,寸步不退。
桑酒沉默了一會,她驟然提高了聲音:“溫季瓷,你是聾子嗎?我讓你鬆手,你聽不到我說的話嗎”
溫季瓷的視線落在黑暗裡,他的眸色是深斂的黑,這一瞬,似有煙火在墨色裡乍現。
那點微光以燎原之勢蔓延,頃刻間便覆蓋成了燥熱的暗火。
昏暗中,溫季瓷抬起了眼,他的聲線低啞又壓抑:“聽到了,那又怎麼樣?”
許久,桑酒漸漸安靜下來,她放棄了掙紮,任憑溫季瓷抱著。
溫季瓷低頭看桑酒,她安靜地靠在他懷裡,下頜很尖,玫瑰色的唇瓣此時蒼白一片。
此時,桑酒的黑發散亂在他身前,她的呼吸拂在他的頸側,他卻依舊覺得她離自己很遠。
她是他的妹妹,他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麼做,卻在她喝醉酒的時候,任憑自己放肆一次。
沉溺在這場虛無的夢境中,哪怕天亮這場夢就醒了。
溫季瓷擁抱著懷裡帶刺的花,越擁緊,刺越細密地沒入他的骨血,一點一點地遊走在他的每一寸肌膚。
直至心臟。
她的氣息是藤蔓,緩慢地,輕易地勒緊著他的呼吸,刺痛著他的血肉,他卻甘之若飴。
桑酒貼在溫季瓷的耳側,她閉上了眼睛。她的膚色白到透明,睫毛似蝶翼般顫抖。
她哽咽著開口,聲線輕得似快拉斷的絲線。
“哥哥,我現在喝醉了,你就不能騙騙我嗎?”
哪怕一次也好。
溫季瓷身子僵直,他把頭深深地埋在桑酒的頸間,沉默了很久,半晌,他極為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對不起。”
話音落下,桑酒身子一顫。
這時,她抬起頭,重重地咬上溫季瓷的頸,那樣用力,像是在發泄她所有的怒火。
溫季瓷身子僵住,疼痛漫起,他卻恍若未察。
他抬起手,極為溫柔地撫上她的長發,縱容她的所有動作。
疼痛所過之處,在肌膚上似有火在蔓延,卻寸寸凍成了冰雪。
桑酒的身子微微顫抖,半晌,她抬起了頭,卻不看溫季瓷,極淡的聲音響起:
“溫季瓷,你有心嗎?”
溫季瓷身子一震,卻沉默無聲。
過了一會,桑酒睡著了,她實在是太累了,就這麼倚在溫季瓷懷裡沉睡了。
溫季瓷卻保持著最開始的姿勢,一動未動。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影,像是沒有靈魂的雕像。
溫季瓷臉上毫無血色,卻諷刺地扯開一絲笑。
此生唯一一次妄想。
卻是對最不可能的人動了最不該有的綺念。
在國外的三年裡,每想她一次,疼痛就勒緊他一分。
他本以為,三年他都熬過來了,現在他還怕什麼?
但是原來,他最怕的是她的態度。她的誤會和絕望,卻是他最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他無比清楚,心底的綺念一旦說出口,他和她該如何自處?
溫季瓷麻木地抬起手,修長的手無聲地擁緊桑酒的肩。他垂頭,埋在她的黑發裡。
他開了口,聲音隱著極深的情緒,恍若夢囈。
“桑酒,你告訴我,這條路我該怎麼走?”
沒有人回答他。
半晌,溫季瓷把桑酒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溫柔地掖緊了被腳。
周圍黑暗重重覆蓋,桑酒安靜地睡著,在這麼昏暗的環境中,依舊那樣鮮活地存在著。
剛才發生的一切,恍若是一場幻境。
溫季瓷凝視了桑酒幾秒,過了一會,他忽然俯下身。
他閉著眼睛,唇緩緩靠近,在桑酒的額頭上輕輕地落下一吻。很快他就直起了身。
黑暗中,溫季瓷的聲音極輕,極柔。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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