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劍芒清冽的仿若寒山之雪,清透極了,可就在這泠泠的白雪之中,幾朵血紅的花蕊猛然間迸裂,帶著一股豔麗的荼靡,搖曳身姿,刺人眼簾。
一時之間,三個昏迷不醒的人被這極致的疼痛給刺激的醒來,片刻之前還風姿卓絕,氣勢洶洶的想要對洛嫵出手的人轉瞬之間痛得滿床打滾,口中不斷的發出一連串痛苦的哀嚎。
起先這吼聲還是非常的凶殘,夾雜著一股滿含悲憤的力量,可當他們努力的掙紮著想要起來,卻發現自己體內的修為一點一點散去,直到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廢物的時候,三人的嘶吼聲開始變得越發的無力了起來。
到最後甚至成了絕望而淒厲的哀鳴,如杜鵑啼血一般,隻剩滿目的猩紅。
漫天的飛雪灑落,在極致的純白當中,滄瀾峰好似被某種說不出的力量給凝固成了琥珀,此間天地全部都成為了時喻一個人的戰場。
眼前的青年神情淡雅清雋,骨子中透露著幾分寒山孤雪的冷意,完全看不出他在片刻之前做出了那般狠戾的事情,他的態度坦然尋常,好似隻是砍了三隻微不足道的螻蟻。
隻有那倒提在半空中的長空殘雪上還依稀殘留著方才肅殺的氣息。
“嘀嗒——”
“嘀嗒——”
長劍懸在半空,寒芒刺骨,尚未乾涸的殷紅的血跡不斷地順著劍身往下淌,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
天璣子還沉浸在自己的大徒弟突然歸來的震驚之中,他那剩下的三個身受重傷的徒弟頃刻之間就被廢去了修為。
天璣子霍然轉頭,眸光中充滿了警惕。
洛嫵剛剛拿走了他的大弟子曾經遺留在滄瀾峰的神魂,那個本應該在二十年前就魂飛魄散的大弟子,就突兀的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而洛嫵如此的厭惡肖思這個名字,最終還起了一個和他的大弟子的姓字一樣的名字,這其中究竟是巧合所至?還是刻意而為?
天璣子的目光落在了突然現在的藍衣青年身上,上上下下的審視著他。
突兀的四目相對,時喻卻沒有半分的緊張,反而是輕輕一笑,“二十年的光陰過去,幾個師弟們的修為……還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天璣子是真的不會教徒弟,洛時喻在他手底下吃了許多苦,當赤南轅拜入天璣子門下的時候,洛時喻已經長大,再也不是那個沒有食物便隻能硬生生啃草根的幼童,洛時喻不想讓自己的師弟落入和自己曾經一樣的境遇,於是主動承擔起了照顧赤南轅的責任。
天璣子見洛時喻將新收來的小徒弟照顧的很好,而且還教了他劍決,看著一大一小兩道練劍的身影很是滿意,便完全地將教養小徒弟的任務交給了洛時喻。
自此以後,不僅赤南轅如此,霍然,顧修白,甚至是最後入門的肖涵,全部都是由洛時喻教養長大的。
他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教他們修習劍法,教他們讀書寫字,也教他們為人處世的道理。
除了掛了一個名號以外,天璣子這個師尊幾乎可以說是沒有起到一絲一毫的作用,比起天璣子,洛時喻更像是其餘四個人的師尊。
這些年因為肖涵被魔尊抓走,赤南轅等人踏遍了整個九州大陸,到處去尋找肖涵的蹤跡,幾乎可以說是完全荒廢了修行。
此時他們三人的修為,幾乎和二十年前沒有絲毫的差彆。
時喻的此番話幾乎是明晃晃的在打天璣子的臉了。
天璣子先是一愣,隨後又立馬反應了過來,時喻是在嘲諷他這個師尊當得如此的不稱職,甚至是還沒有原主當年教的好。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下了麵子,而此刻羞辱他的人還是曾經在他麵前最為恭順聽話的大弟子。
天璣子死死的捏著手中的長劍,沒有回答時喻的話,隻是目光陰沉沉的打量著他,長劍上的劍氣幾乎快要凝結成了實質。
時喻坦然和其相對,沒有絲毫的懼意。
原主尊師重道,將天璣子這個師尊放在自己心中最為重要的位置,可時喻卻覺得天璣子根本就不配當原主的師尊。
隻除了一個名號以外,天璣子護著其餘的三個弟子,護著肖涵,可又何曾把原主放在心上一絲一毫過?
果真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因為原主懂事,乖巧,把一切的責任都自己扛,所以他就活該被背叛,被利用嗎?
這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但時喻既然已經答應了原主看在曾經師徒一場的份上不會對天璣子動手,他便不會食言。
三個由原主親自傳授法訣,親手帶著入門的白眼狼,已經被廢了修為,恢複了他們剛剛來到滄瀾峰什麼都不會的狀態,便也沒有什麼繼續留下去的必要了。
時喻對著天璣子輕輕一笑,笑容宛若剛出鞘的劍鋒一樣,帶著鋒芒畢露的凜冽,“師尊,弟子最後再喚您一聲師尊。”
“這麼多年,弟子從天衍劍宗從滄瀾峰上得到的一切,在二十年前的那場大戰裡,已經全部都還回去了。”
“弟子此時不再欠天衍劍宗分毫,”時喻笑容明媚,話音裡是抑製不住的輕鬆,“就此彆過。”
天璣子哪能忍受這樣的羞辱?
他門下的五個弟子當中,肖涵最為活潑好動,總是跟在他的身後撒嬌,努力求得他的關注,赤南轅霍然顧修白幾人雖然身為男子,但也是深諳會哭的孩子有糖吃的道理,隻有洛時喻不一樣。
在天璣子的印象中,他的這個大弟子從未在他麵前展露過一絲一毫的脆弱,永遠都是堅毅的,挺拔的,總是能夠用最短的時間完成最艱難的任務。
他成熟穩重,是所有弟子都敬仰的大師兄。
可他也是格外的尊重他這個師尊,在外人麵前總是挺直腰板的大弟子,會在他跟前卑躬屈膝,會小心翼翼的和他商量事情的細節,會按時按點的來向他請安。
這個被整個天衍劍宗稱之為最有天賦的弟子,這個最有希望突破天衍劍訣第九層的弟子,會跪在他麵前,畢恭畢敬地喊他師尊。
可現在,卻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他眼裡沒有了恭敬,沒有了垂順,也沒有了尊重,隻剩下一片漠然,冰冷的好似漫天的飛雪一般。
最最讓天璣子無法接受的是,他這個大弟子的眼裡,再也沒有了他這個師尊的身影。
“你給我站住!”
天璣子捏緊了手中的劍,眼眸中夾雜著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嫉妒,“洛時喻,你想叛出宗門不成?”
時喻眉心微蹙,“你要如何?”
天璣子的神情越發的狠戾,“既然你已經以身飼魔魂飛魄散,那這麼一絲殘魂,便也沒有繼續留著的必要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天璣子便提劍殺了過來。
“大師兄!”洛嫵緊張的上前一步,她的大師兄不過是一縷殘魂,如此的虛弱,又怎能是天璣子的對手?
洛嫵心中頭一次升起了恨意,她原本隻是惡心滄瀾峰的人,覺得他們的行為處事太過於讓人不恥,可現在……如果大師兄真的出了事,她不介意直接血洗滄瀾峰。
就在此時,長空殘雪卻忽然從時喻的手中脫離,正正好好被洛嫵握在了手中。
洛嫵心念一動,便欺身迎了上去,她飛身一劍挑開了天璣子的攻擊,手下的劍氣越發的淩厲,“你的對手是我!”
眼看著他們二人短時間內無法分出勝負來,時喻便將視線轉到了被廢了修為的三個人身上。
薄唇輕輕往上挑了挑,勾出一抹微帶冷意的淡薄笑容,時喻嘖嘖兩聲,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一點長進都沒有,簡直是丟我的臉。”
師兄弟三人痛苦不堪地躺在床上,身體還因為痛苦而微微的抽搐著,此時忽然聽到時喻這般諷刺的話語,三雙眼睛中都湧起了無儘的怨恨。
赤南轅不可置信的再一次探了探自己的丹田,卻發現那裡已經破了一個巨大的窟窿,儲藏在丹田處的靈氣不斷的往外湧去,他的身體也察覺到了一股久違的虛弱。
赤南轅先是愣了一瞬,隨即立刻心焚欲裂的痛呼起來,“我的丹田……我的修為,不!這不可能……不會的……”
渾不似人的嘶吼聲從他的喉嚨裡溢出來,聲音中布滿了痛苦和悲傷,“洛時喻,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咬著牙從床上爬起來,雙手死死的捏著自己的佩劍的劍柄,可他隻是身形踉蹌了兩步,腳下便一打滑,整個身體重重的栽倒了下去。
時喻好整以暇的觀看著他的醜態,似是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你瞧瞧你,小時候我讓你練劍的時候你覺得我總是在欺負你,是嫉妒你搶去了師尊的關注,你總是找著法的去偷懶。”
“可你現在看看你自己,連劍都拿不住了,多麼可悲又可歎。”
赤南轅家境殷實,本是家裡的幼子,備受寵愛,可忽然有一天,家裡衝進了一大批的妖修,見到人就殺,他是被母親塞在了地洞裡才逃過了一劫。
那時的原主已經十六歲了,剛剛劍術有所成就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給師尊看,恰好那時,天衍劍宗接到了赤南轅家族所在的天衍劍宗弟子的求助,原主便帶著人趕去了。
原主是在一片倒塌的廢墟當中發現赤南轅的,那時的整個赤南家死傷殆儘,除了赤南轅以外沒有了一個活著的人,備受寵愛的幼子,自此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
看著才幾歲大的赤南轅害怕不已的模樣,原主想到了被師尊帶回天衍劍宗以前的自己,他十分能夠感同身受赤南轅的情緒,一直把他抱在懷裡哄著他。
等到他被天璣子收為徒弟以後,原主對於赤南轅的的憐惜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是更加濃厚了幾分,他開始教赤南轅洗漱穿衣,笨手笨腳的做吃食給赤南轅。
可因為赤南轅原本是家裡的小少爺,吃喝穿搭無一不精,一開始原主做的吃食被他無數次的打翻在地,他嫌棄那些東西做的不夠精致,不夠合他的口味。
於是原主在練劍之餘,不斷的開始改進自己的廚藝,直到獲得了赤南轅滿意的信號。
原主本是有一口吃的便能野蠻生長的存在,硬生生被赤南轅培養成了一個家庭煮夫。
一開始練劍的時候赤南轅根本吃不了苦,總是想著偷懶,他總覺得原主逼迫於他,動不動的就找天璣子告狀。
因為這些事情,原主沒少被天璣子責罵,他看在赤南轅年紀小的份上並沒有和他計較,但赤南轅卻越來越過分,甚至是後來聯合新入門的師弟們一起孤立原主。
其他幾個師弟師妹暫且不說,對於赤南轅,原主是沒有一點私心的,他隻是心疼這個和他一樣成為了孤兒的師弟,想讓他在滄瀾峰感受到一絲溫暖而已。
隻不過原主的一腔熱血終究還是喂了狗,最終養出來了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時喻揮手打落他手裡的劍,聲音不急不緩,宛若泉水般清冽,“如今你該開心了才是,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逼著你練劍了,是不是一想到這個,心裡就興奮得無以複加了?”
“可是……”時喻緩緩蹲下身,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猛地掐住了赤南轅的脖子,直勾勾的看著他眼裡滔天的怒火和恨意,略帶疑惑的開口,“你為什麼這麼恨呢?你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嗎?”
脖子上傳來的冷意宛若毒蛇一般沁到了他的骨子裡,赤南轅整個人如遭雷擊,神情恍惚無比,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時喻。
時喻勾唇微微一笑,周身靈氣振蕩開來,絲絲縷縷的鑽進了赤南轅的皮膚,他體內的靈氣正在四下溢出,猛地遇到時喻送進來的靈氣,兩相靈氣在他體內碰撞開來,經脈寸寸被撕裂,痛得他恨不得就此昏死過去。
時喻笑得越發的溫柔,“不應該呀,二師弟,你為什麼不高興?為什麼不笑呢?你不是最不喜歡修煉了麼,每次一讓你修煉,你都痛苦的無以複加。”
那溫柔的笑意落在赤南轅的眼中,不僅不帶有絲毫的溫度,反而透露著森森的寒意,讓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
赤南轅嗦嗦嗦嗦的開口,“大……大師兄,我錯了。”
時喻欣賞了一下他臉上的駭然和驚恐,忽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了起來。
確定赤南轅體內的經脈也已經全部被靈力摧毀,他鬆開了鉗製著赤南轅脖子的手,轉身看向了旁邊的霍然,時喻嘴角勾起一個燦爛的弧度,輕輕喊了一聲,“三師弟……”
霍然的一身紅衣被鮮血浸透得越發的豔麗,可他的神情卻是格外的扭曲,那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被痛苦所填滿,其中還夾雜著滔天的怨念。
他強撐著身子往後挪了一點,脊背靠在牆壁上,眼眸全然都是警惕的神色,“你要乾什麼?”
時喻勾著唇角輕笑一聲,“你覺得呢?”
霍然猛地閉上了眼睛,伸出自己白皙纖長的脖子,做出一副引頸自戮的樣子,“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端的是一副大義凜然,可他那夾雜在聲音中的顫抖,卻還是揭露了他內心的害怕。
“我殺你做什麼?”時喻微微彎下腰,慢條斯理地開口,“你還沒有等到你心愛的小師妹呢,怎麼能就這麼快死掉呢?”
霍然刹那間睜開了眼,漂亮的桃花眼裡泛著刺目的猩紅,整個人激動的無以複加,“你說什麼?”
聽到二人談話的顧修白此時也掙紮著靠近了一些,他倏爾瞪大了眼睛,漂亮的娃娃臉上多了些許的紅暈,那雙大眼睛裡一瞬間迸發出了晶亮的光來,“你知道小師妹在哪裡?”
顧修白不顧身體上的劇烈疼痛,咬著牙連滾帶爬的湊近了時喻,他染著血的手試圖抓上時喻的衣擺,“小師妹在哪,求求你,告訴我。”
不同於赤南轅和霍然是原主親手養大的,顧修白和原主的聯係就少了許多,他入門的時候,原主已經成為了整個天衍劍宗公認的首席大弟子,下一任的掌門接班人,那時原主身上的庶務也比較繁忙,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照看顧修白。
但那個時候滄瀾峰上也多了許多雜役弟子,即便沒有了原主的看顧,顧修白也完全不會生活的艱難。
顧修白是從一個青樓妓子的肚子裡爬出來的。
他的母親為了攀上高枝,偷偷的換掉了避子的湯藥,本以為可以母憑子貴,自此飛黃騰達。
可沒想到,那個嫖/客對她隻不過是玩玩而已,得知她生了一個兒子後,不僅沒有納她進門,反而是處處躲避著她,再也未曾踏入過那家青樓一步。
生了孩子的女人遠比不上未曾生育過的女子受歡迎,再加上因為她是私自產子,產後也沒有得到好好的照顧,內心苦悶,加上生活的不順,一下子仿佛蒼老了十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