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病房裡,女孩的情緒幾乎已經崩潰到了極致,從她指縫間溢出來的哭聲帶著絲絲縷縷的壓抑,還有一抹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委屈。
那是長年累月的獨立自主養成的習慣,她從來不敢在彆人麵前哭,尤其是她的父母。
對於雲清笳來說,哭泣除了換來父母的冷臉和訓斥,並不會起到任何的作用,因為她是老師的女兒,所以她必須堅強。
在練舞練到腿抽筋的時候,在腳底磨出一個又一個水泡,破了後又長出繭子的時候,在她走路不小心摔倒的時候,在她考試成績不夠理想的時候,她永遠都不能夠哭泣,因為她的父母都是老師,她不能給他們丟人,她必須做一個懂事,聽話又萬般堅強的孩子。
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她已經足夠堅強,但卻在聽到時喻那一句“不怕”以後,淚水決了堤一般止都止不住。
女孩現在所需要的並不是太多的語言安慰,她隻是需要一個發泄口,讓她把心中所有的委屈和害怕全部都發泄出來,也便足夠了。
因此時喻也沒有其他的動作,就這般靜靜的拍著雲清笳的背,一聲不吭的陪著她。
雲清笳哭夠了,身體抽搐著打了一個哭嗝,她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悲傷當中,並沒有意識到周圍的安靜,此刻,這一個哭嗝在空蕩的病房中顯得格外清晰。
雲清笳愣了一瞬,隨即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她淚眼婆娑的望著時喻,輕輕喊了一聲,“爸……我……是不是有點丟人?”
“沒有,”雖然是三線城市的小醫院,但是各種醫療條件還不錯,時喻如今住的單人間,裡麵種種設施都有,他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了雲清笳,“擦擦。”
擦乾了眼淚,雲清笳的情緒也徹底的緩和了下來,想到之前接到電話時的噩耗,她突然意識到,雖然父親被搶救過來了,可是她的母親卻還是永久的離開了她。
就為了這麼一個身上多了二兩肉的弟弟,她以後就再也沒有媽媽了……
雲清笳下意識的抬眸看向時喻,想要問問他是一個什麼想法,卻震驚於那雙幽深若千年古潭般的眸子,一時之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原本有些滄桑的男子,此刻身上卻多了一抹漠然的氣質,明明還是同樣的麵貌,而且虛弱不堪的躺在病床上,但不知道為何,雲清笳愣是從蒼白的麵容之上看到了一種威嚴的氣勢。
雲清笳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人還是那個人,但那讓她心驚的氣勢卻在轉瞬之間消失不見了,仿佛她方才隻是看到了一個幻影一樣。
隻不過身上那種淡然的好似將什麼都不放在心中的感覺,還是依然存在著的。
雲清笳內心百感交集,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少年相識,皆是彼此的初戀,而且兩人的觀點也十分的一致,這麼多年來從沒有衝對方紅過臉,感情也是非常的深厚,難道,經曆了此事,父親看淡了人生,想要拋下一切了?
雲清笳徹底的慌了,“爸,你可千萬彆心裡出了什麼問題啊,雖然……雖然媽她走了,但是你還有我,還有弟弟,我們的生活還是要繼續。”
“媽……媽那裡後續的事情,你就放心交給我來處理就好,你好好養傷,等你出院的時候,說不定弟弟就會說話了呢,你還沒見過他吧?”
雲清笳東一榔頭西一棒槌,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時喻眸子閃了閃,清冷的嗓音回蕩在雲清笳耳邊,“擔心我?放心,你爸爸我內心沒有那麼脆弱。”
雲清笳:“???”
您不是嗎?
難道您忘了有一次母親出去和小姐妹逛街,沒有帶手機,您聯係不到她的時候急哭了的情形?
當然,這話雲清笳擋著時喻的麵,是不會說出來的,她害怕自己刺激到她的老父親。
雲清笳眼裡的懷疑是如此的明顯,時喻又怎麼會看不見,但事情已經這樣,重要的是活著的人,一切都需要向前看。
時喻輕輕笑了一下,問雲清笳道,“現在幾點了?”
“啊?哦!”雲清笳這才反應過來,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這都下午兩點多了,爸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會?”
時喻搖搖頭,他並沒有多疲累,係統出品的要效果非常好,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這具身體的傷勢過重,一下子就恢複了會被抓起來去切片研究的話,時喻早就生龍活虎的了。
那雙淡漠的眸子將這不大的病房從裡到外打量了一遍,時喻疏冷的眉眼帶上了一絲笑意,那微微彎似的眉毛宛若新月一般讓人著迷,輕輕的開口,“去買點吃的吧,有些餓了,你餓不餓?”
時喻記得劇情中雲清笳原本是打算回家吃午飯的,可這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事情,讓她忙碌的根本沒有時間顧慮自己,連軸轉了一天一晚上,硬是因為沒有吃飯而導致低血糖暈了過去。
原主的妻子已經去世了,小兒子住在保溫箱裡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雲清笳的身體還是要好好照顧一下的。
原本她是沒有覺得餓的,可當時喻問出來的時候,雲清笳的肚子就非常不爭氣地叫了起來,“我去買點吃的,爸,你稍微等我一下。”
時喻點點頭,“快去快回。”
這個小城市的人很少,雖然是市裡最好的醫院,但重症病房這裡卻依舊是空蕩蕩的,整個走廊中安靜的有些可怕,隻剩下雲清笳淺淺的呼吸。
她一步一步踏過安靜地走廊,來到了護士站,雖然她知道自己的父親究竟喜歡吃些什麼東西,可現在因為他的身體原因,肯定是有許多需要忌口的,而且她也想打探一下究竟吃什麼會對他父親的傷勢有好處,於是便來到了這裡。
值班的護士聽到她的問題後,翻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病理本,原本漫不經心的動作,在翻到其中一頁時,瞬間變得有些複雜了起來。
她抬頭看著眼前這個萬般堅強的小姑娘,不由得向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隨後細聲細語的將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項全部都說了一遍,還唯恐雲清笳記不住,扯下了一張紙,又替她寫了一些關鍵的內容。
雲清笳接過那張紙,小聲的衝護士道了一聲謝,隨後又說道,“你知道我弟弟在哪裡嗎?我想去看看他。”
女孩的一雙眸子不帶有一絲溫度,麵無表情的樣子像一個假人,讓護士都紅了眼眶,微微有些心疼。
她拍了拍雲清笳的肩膀,嘴唇蠕動半天,最終卻隻吐出來兩個字,“節哀。”
雲清笳的聲音隨著白色的燈光一同彌漫,“謝謝,但是我已經沒有大礙了。”
護士覺得她是在故作堅強,但卻也沒有拆穿,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你跟我來吧,我帶你去看你弟弟。”
隔著透明的玻璃,雲清笳終於看見了躺在保溫箱裡的弟弟,小小的嬰兒從頭到腳連在一起還沒有她的小臂長,瘦的像是個剛出生的小猴子一樣,皮膚也是皺皺巴巴的,臉蛋還泛著一抹不正常的紅,脆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呼吸了一樣。
雲清笳突然感覺鼻頭一酸,一滴清淚就落了下來。
她曾經是無比的埋怨過這個弟弟的,她覺得他的出生一定會破壞掉自己原有的生活,甚至還會搶走為數不多的父母的關愛,可現在看到這個比貓兒還要脆弱的弟弟,雲清笳心裡不由得一軟,
這是和她血脈相關的弟弟,是她在這個世上僅剩下的唯二的親人之一,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親人了,接到電話時,那種幾乎快要心悸的恐慌,她再也不想感受第二次。
少女白皙的手指輕輕探在了玻璃上,隔著透明的玻璃和保溫箱裡嬰兒泛紅的臉蛋,隔空碰撞在了一起。
那個小小的嬰兒仿佛是真的感受到了血脈的召喚,就在雲清笳的手探上去的一瞬間,那雙緊閉的小眼眸卻忽然一下睜開了來。
他是真的很瘦,臉蛋也小得不正常,但那一雙仿佛是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卻是又大又亮,裡麵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啊——啊——”
四目相對的一刹那,小小的嬰兒忽然張嘴發出了細弱的聲音,就好像他是知道眼前這人是他的親生姐姐一樣。
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雲清笳一跳,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這是小家夥在和他打招呼呢。
血緣的關係當真是妙不可言。
雲清笳下意識地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容,隨後又抬起另一隻手也放在了保溫箱前麵透明的玻璃上,如若不是隔著厚厚的玻璃,就仿佛小小的嬰兒被她抱在懷裡一樣。
似乎是感覺到了姐姐的喜悅,小家夥一邊張著嘴巴發出“啊”的聲音,一邊扭動著身體往雲清笳這邊拱。
他的身體很是虛弱,拱了很久也才挪動了一點點的距離,但是雲清笳卻十分有耐心地一直在外麵陪著他,而小家夥也仿佛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拱的越發賣力了起來。
直到……他微紅的小臉,隔著厚厚的玻璃和雲清笳的手掌貼在了一起。
明明手心處是一片冰涼,但雲清笳卻感覺自己手心傳來了一股滾燙的熱意,那是弟弟對她傳染的信任。
“真好,”雲清笳看著眼前正著大眼睛不斷對她發出“啊——啊——”聲音的小家夥,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來。
他的目光緊緊地釘在裡麵的小家夥臉上,過了許久,嘴唇顫抖著,又說出了一句話,“姐姐……其實也是很喜歡你的。”
曾經的她厭惡著這個小孩,甚至是有些自私的,不想讓他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但當小小的孩童帶著全然的信任在她麵前用那沒有牙的嘴巴露出了一個淺淺笑容的時候,雲清笳知道,她後悔了。
她後悔曾經那麼劇烈地反對過父母,用那樣殘忍的話形容過這個還未曾出生的孩子。
小小的孩童不知道姐姐曾經對他有過的惡意,用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不斷地望著她,就好像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一樣。
雲清笳忽然有些待不下去了,她不敢繼續留在這裡,她有些畏懼於小家夥那雙晶亮的仿佛能看破一切的純透眼眸。
和什麼都不懂得孩童比起來,自己顯得是那樣的卑鄙又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