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涉一愣,怔怔地看著時喻,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裡充滿著茫然和無措,還有一絲不可置信。
“真的是爹爹?爹爹沒有死?”
時喻掂了掂手裡輕的幾乎沒有重量的小孩,對著他慎重的點了點頭,“沒死。”
荊涉愕然,他抬起臟兮兮的小手,慢慢的探上了時喻的臉頰,又輕輕的捏了捏。
手底下是溫熱的真實的觸感,甚至還有淺淺的呼吸噴灑在他手指上。
眼前這人,是真實的存在著的,具有活人的體溫的……爹爹……
荊涉嘴巴一撇,眼淚大顆大顆的就掉了下來,他整個人都用力的縮在了時喻的懷裡,哭的整個身體都顫抖不已。
天知道他這段時間究竟有多麼的害怕,每天每天都無法入眠,隻要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出現的就是大片大片刺目的血紅,和藏劍山莊遍地淩亂的屍體。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應該是他最最敬重的璟哥哥和他最最喜歡的姐姐成親的現場,到頭來卻變成了充滿殺戮的狩獵場。
當天的爹爹和娘親是那麼的高興,所有人臉上都帶著歡喜的笑容,他們開開心心的布置喜堂,大紅色的花轎圍著藏劍山莊轉了一大圈,紅色的毯子鋪滿了所有的道路,可最後隻剩下了粘膩的血紅。
他因為貪玩,趁著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跑了出去,但是他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來尋找他的爹爹娘親,心中有些害怕,就又悄悄的回到了藏劍山莊。
然而沒想到,他隻不過是出去了一個時辰的時間而已,再次回來,所有的一切都變了模樣。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些殺手雪亮的刀子刺進了族人的身體,拔/出/來時就染成了鮮豔的紅。
他看著南璟一刀一刀的砍在他爹爹的身上,他那麼驕傲的爹爹,跪在地上祈求南璟放過其他無辜的人。
可無論爹爹如何的低下頭顱,如何的放下尊嚴,那個宛若魔鬼一樣的南璟自始至終臉上都帶著詭異的笑,直到刺耳的慘叫聲徹底停息,所有人都變成了屍體。
他恐懼,他害怕,他縮在草叢裡,捂著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因為他知道他還不能死,他死了的話,沒有人會替他的爹娘報仇,沒有人會為藏劍山莊兩百一十三口申冤。
因此,即便逃出來的這段日子過的幾乎是生不如死,他跪在彆人的腳下,乞求他們給他一口吃的,他睡在滿是泥濘的破廟當中,他被用極儘惡毒的語言欺辱,他通通都堅持了下來。
仇恨的火焰蘊藏在他的心裡,支撐著他苟延殘喘的活下去。
他原以為這世上隻剩下他孤孤單單一個人,他親愛的姐姐的靈魂也死在了和南璟的懷抱當中,可沒想到,他竟然又再次見到了他的爹爹。
活著的,會說話的,能夠抱著他的爹爹!
縮在和曾經一模一樣溫暖的懷抱中,荊涉整個人泣不成聲,“我看到南璟他把你們都殺了,姐姐卻還要和他在一起,我不明白,南璟明明應該是我們的仇人……”
看著荊涉顫抖的身體,時喻微微歎了口氣,幾天前還無憂無慮的五歲小童被迫一夜長大,可這成長的代價,未免也太重了一些。
時喻輕輕地替他抹去了眼角的淚,“沒事了,都已經過去了,以後爹爹在啊。”
荊涉早已累極,在時喻柔聲的安撫下,很快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南璟似乎是覺得荊涉一個五歲的小孩無論如何都掀不起什麼大風大浪來,因此在一把火燒了藏劍山莊以後,就帶著全部的人都回到了南鷹堡,沒有留下任何一個人守在這裡。
因此時喻找到荊涉的地方距離藏劍山莊很是近,也沒有住什麼客棧,時喻帶著荊涉直接返回了藏劍山莊。
昨夜下了一場雨,將漫天的大火都給撲滅了,雖然大堂那邊損毀的非常嚴重,但山莊後半部分居住的地方還是依舊如前。
時喻將荊涉放在了他曾經居住的房間裡,動手脫下了他身上早已破碎臟亂無比的衣裳,白白淨淨的小孩身上多了許多的泥垢臟汙,小孩似乎是太久太久沒睡過一次好覺了,時喻將他整個人折騰來折騰去,替他洗乾淨了身體和頭發,小孩依舊陷入在沉沉的睡夢當中。
小小的孩童一如既往安靜乖巧的躺在床上,但他的身體上卻多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傷痕,青紫色的痕跡遍布腰腹和脊背,小腿上還有一道皮肉翻滾的猙獰傷口。
修長的指節蘸取了藥液塗抹在傷口處,隨著指腹輕輕的按壓摩擦,藥液漸漸被傷口吸收,刺目的紅色也淡了下來。
處理完身上所有的傷口,時喻給荊涉換了一套乾淨清爽的衣服,隨後走向了被燒的隻剩下斷壁殘垣的前院。
劇情裡這些屍體就一直這樣暴露在荒野當中,沒有人來替他們收拾骸骨,未曾被燒毀的屍骸成了禿鷲和烏鴉的食物,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被啃食了個乾淨。
時喻在荊離嫣的煉藥房裡找了一雙牛皮製成的手套,隨後就在被燒毀倒塌的房梁下翻找了起來。
掀開一根又一根被燒成了灰碳的梁柱,時喻找到了原主妻子的屍骸。
記憶中原主的妻子是一個十分溫婉的美人,即便已經三十多歲,卻還是喜歡穿一些色彩鮮豔的衣裳,將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可此時,出現在時喻麵前的,卻是一具完全看不清麵貌的焦屍,而且因為長時間高溫的灼燒,原本高挑的身形也劇烈的皺縮了起來,像是一個未曾發育完全的侏儒娃娃。
時喻垂著眼眸一言不發的將原主妻子的屍體挪到了一邊空曠的地方,隨後又開始找其他的屍體。
守門的李叔四肢朝下,腰背幾乎被砍斷,可被他牢牢護在懷裡的孫女還是早已停止了呼吸。
後廚的胖嬸一條手臂被砍了下來,似鷹爪一般弓起來的手中還抓著一隻被燒成了黑炭的雞。
平日裡喜歡偷懶的二娃,最會油嘴滑舌哄原主開心的小五,總是偷吃被胖嬸揍的六子……
一具具屍體被時喻翻了出來,整整齊齊的擺在了演武場。
荊涉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經醒了過來,遠遠的站在演武場的角落裡,目光死死地盯著鋪滿了整個演武場的屍體。
時喻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想什麼?”
“爹爹……”荊涉喊了一聲,緩緩抬起頭來,圓溜溜的眸子裡沒有了涉世未深的單純,而是充滿了堅毅,“我不會讓他們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