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後她拉住了牧雲的胳膊,“我們走,就對外宣稱……南璟重傷不治,已經去了。”
牧雲眼皮跳了跳,輕輕地應和了一聲,“好。”
但當兩人剛剛關上房門走出來的時候,院落裡平地忽然卷起陣陣狂風,眨眼之間,傾盆的大雨便帶著劈裡啪啦的聲響不斷地墜落下來,天邊的雲霞儘數散去,隻剩下一片模糊不清的昏黑。
模糊,潮濕,支離破碎……
一個渾身隱藏在寬大黑袍下的人影突兀的出現在了院子中央,他全身上下都被遮蓋了起來,沒有露出一絲的皮/肉,甚至就連一雙手上也帶著漆黑的手套。
“小姑娘,用如此殘忍的手段對待自己的夫君,你可真是心狠手辣啊……”
“現在可不是南璟該死的時候,我勸你們趁早給我讓開。”
一道極為難聽的聲音從黑袍人那裡發出,沙啞,淒厲,似是歎息,似是哀鳴,怪異的甚至是聽不出是男是女。
在說這話之時,黑袍人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戾氣,那股戾氣幾乎快要化為實質,就連傾盆的大雨都遮蓋不住。
荊離嫣一把將牧雲護在身後,眼神防備的盯著眼前的黑袍人,“你是誰?你想做什麼?”
“我是誰……”嘲哳的聲音幾乎快要令人恨不得直接堵住耳朵,黑袍人幽幽地歎了一聲,“你個小姑娘,還沒有資格知道!”
荊離嫣咬了咬唇瓣,“你什麼都不說,我憑什麼要給你讓開?”
黑袍人似乎早已有些不耐煩和她說話,運起內功直接就躥了過來,急速前進的身影掀動無數的氣流,帶起狂風呼嘯,那抹漆黑的身影仿佛是幽魂鬼魅一般,眨眼之間,便已經掠到了荊離嫣的麵前。
牧雲心頭猛地一顫,如此快速的身法,如此濃厚的內力,即使是武功儘廢之前的師父也難以出其右。
江湖武林,何時又出了一個如此武功高深之人?!
荊離嫣一個沒有絲毫內力的弱女子,怎麼可能接得下黑袍人如此的攻擊?
下意識的,牧雲翻身將荊離嫣緊緊地護在了懷裡,與此同時,黑袍人的攻擊也已經到了。
帶著深厚功力的掌法重重的打在了牧雲的背上,他雖然資質非常高,又有時喻的教導和提點,也算得上是年輕一代的翹楚了,可牧雲畢竟年紀尚小,比不得幾乎已經成了老怪物一樣的黑袍人。
擋下了這一掌後瞬間氣血就翻湧了起來,內力在他經脈之中肆意的亂竄,完全不受控製,就仿佛是千萬根牛毛一般粗細的鋼針在他的經脈中遊走,將之紮的殘破不堪。
牧雲顧不得太多,他強行咽下從胸腔中噴出來的鮮血,努力讓自己的身體立的筆直,不讓黑袍人看出他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見牧雲擋下了自己的一擊,黑袍人並沒有太多的詫異,龍門鏢局的弟子,修煉了秘籍也不外如是。
黑袍人斜著眼睛撇了一眼牧雲和荊離嫣,沒有想上來再補一場的想法,而是直接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對於黑袍人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從南璟那裡拿到下半部秘籍搭配著天香豆蔻一起救回南雲天,並且和他好好的在一起,在這種至關重要的時刻,他不欲再生什麼事端。
“你……站住!”
牧雲此刻雖是立的筆挺,但他慘白臉色還是被荊離嫣看了個徹底。
拽了拽牧雲的袖子,荊離嫣咬著腦袋,“不必了,就算他能暫時控製住南璟體內的毒素,也不過是讓他多苟延殘喘幾天而已,我們沒必要為了他拚命。”
“你受傷了,我帶你去療傷。”
牧雲點點頭,“這麼大的雨,比武肯定已經暫停了,我們直接去師父他們留宿的院子吧。”
牧雲邁開腳步,荊離嫣身體卻是一頓,牧雲抬頭望著她,“怎麼了?”
荊離嫣咬了咬牙,臉上帶著小女兒特有的羞澀,全然看不出是方才那個對著南璟心狠手辣的人,“我有點害怕……怕爹爹和弟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我。”
“怎麼會?”牧雲大聲的反駁著,“如果師父和師兄知道你並沒有真正的愛上仇人,這十年來都是在忍辱負重的報酬的話,他們一定會感到欣喜的。”
荊離嫣還是有些不太確定,再次詢問了一遍,“真的嗎?”
牧雲重重地點點頭,“當然,我從不騙人。”
少年人蒼白著一張臉,還要分出一點心思來安慰自己,荊離嫣心下有些感動,也不再繼續糾結,“那我們過去吧。”
然而,上蒼似乎總是見不得人團圓,他們走了還沒兩步,一個渾身都包裹在白色衣裙當中的女子又衝了進來。
荊離嫣認出她是梅山派的掌門人白牡丹,有些疑惑的上前,“白掌門,你怎麼……”
但白牡丹絲毫沒有要和荊離嫣寒暄的打算,在她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就直接衝進了對麵的屋子裡。
轉瞬之間,刀劍碰撞的聲音傳來,內力相撞的巨大衝擊波直接震碎了門板,屋子裡所有的情況也清清楚楚的顯示在了二人麵前。
隻見那黑袍人死死的護在南璟的身前,不願意讓白牡丹傷害他分毫,而白牡丹則是不要命一般的招招都下了死手,一副勢必要把南璟斬殺在此地的打算。
按理來說黑袍人的武功要比白牡丹高的多,可是現在他要護著南璟不受到傷害,在打鬥之間便有了諸多的掣肘,畢竟南璟幾乎已經是到了瀕臨死亡的狀態,稍微再受的那麼一丁點的傷害,就可能直接一命嗚呼了。
白牡丹不要命一樣的攻擊,令黑袍人一時之間也有些惱火,他猛地一掌拍出,“你瘋了是不是?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被打的倒飛出去,白牡丹整個人跌落在滿地的泥濘當中,身上的白紗被雨水打濕,格外的狼狽。
她順勢就跌坐在了原地,沒有繼續要攻擊南璟的打算,自顧自地訴說著自己內心的想法,“我還能做什麼啊?我陪在你身邊三十多年,我也不奢求你能多看我一眼,隻要你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可是你呢?你的眼裡從來都沒有過我,從來都沒有!”
“你想要從南璟那裡拿到下半部秘籍恢複容貌,和那個人在一起,但是我呢?”
“你想過我嗎?榮寒……”
“榮寒?!”牧雲心頭猛地一顫,暗中攥緊了荊離嫣的胳膊。
荊離嫣帶著牧雲稍稍退後了一些,“榮寒是誰?你怎麼這麼大的反應?”
牧雲皺著眉頭緩緩解釋道,“最近一段時間我們查探了十年前藏劍山莊滅門的真相,雖然師娘和藏劍山莊其他的族人確確實實是被南璟殺死的,但這其中還有著另外一個人的謀劃,而那個人就是榮寒。”
“師父說榮寒是南璟的父親南雲天曾經的師弟,沒想到他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荊離嫣眼裡的殺機一閃而過,“所以……這個榮寒也是我們的仇人?”
牧雲急忙按下了荊離嫣的手臂,“這個人我們現在打不過,暫且先看他們狗咬狗吧。”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白牡丹一雙黧黑的星眸完完全全的變成了血紅色,那裡麵翻湧的冷意和暴戾仿佛頃刻之間就要衝破眼球的禁錮徹底的爆發開來。
不過很可惜的是,因為她的麵容隱藏在白色的鬥笠下麵,榮寒並沒有發現她隱忍的怒火。
荊離嫣眼眸閃了閃,她似乎是從白牡丹身上看到了一絲瘋狂的怨憎,但她卻什麼都沒有說,她的目的也是要殺了榮寒這個幕後黑手報仇,此刻似乎是有人要先於她動手了,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思索了一瞬,荊離嫣覺得牧雲說的十分在理,她低垂著眼眸按兵不動,準備在他們兩敗俱傷之時再上去補一刀。
榮寒歎了一口氣,“牡丹,我已經跟你說的很明白了,看在我們曾經相互扶持這麼多年的份兒上,如果你現在收手,我還可以原諒你。”
“但如果你執迷不悟,非要阻撓我救師兄的話,就休要怪我不客氣了。”
白牡丹緩緩站起了身,“好,我可以不殺南璟,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榮寒並沒有急著答應下來,“你先說說看。”
白牡丹語調卑微,手下內力積蓄,“隻要你答應不要拋棄我,無論你去哪裡都帶著我一起,我就可以饒了南璟一命。”
這似乎並不是一個多麼苛刻的條件,榮寒連搜索都沒有就答應了下來,“好。”
見榮寒放鬆了心神,白牡丹猛地出招,調動起渾身上下所有的力量,拚儘全力的攻向了南璟。
榮寒瞳孔驟縮,來不及再次調動內力,那洶湧澎湃的攻擊就已經到了眼前。
下意識的,榮寒隻能主動迎上白牡丹的攻擊。
白牡丹這一擊幾乎是拚儘了全力,但榮寒的功力遠遠高過於她,接下一招以後反手又一掌打向了白牡丹。
二人頓時兩敗俱傷,齊齊吐了血。
榮寒呸了一口將口中的鮮血吐了出去,眼神陰鷙無比,不男不女的聲音中充滿了怒火,“你算計我?”
“算計你又怎樣?”白牡丹昂著頭大笑,“你當真我是麵團捏的,沒有一丁點的脾氣嗎?”
“嗬!”榮寒發出了一道淒厲的叫囂,“牡丹,你這是在逼我!”
榮寒暴怒,所有阻止他和師兄團聚的事物和人全部都應該被毀滅!
他雙眼充斥著猩紅,周身上下彌散著漫天的殺意。
一陣狂風卷過,榮寒卻突然仿佛是發了狂,他不再單獨的打殺白牡丹一個人,而是無差彆的四處攻擊,內力所到之處,飛沙走石,枯葉滿地。
荊離嫣急忙拉著牧雲躲到了一邊,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幕,“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感覺榮寒他發狂了?”
“不用感覺,”牧雲輕笑出聲,“他就是發狂了,他如今正是走火入魔的表現,等到他這樣到處攻擊將力氣消耗完畢的時候,他就會經脈寸斷,直接死掉。”
“你怎麼知道?”荊離嫣好奇的詢問。
牧雲笑得一臉深沉,“他這是拿走了師父特意準備的那傳說中的武林秘籍的上半部,還專門修煉了的,想要從師父那裡搶走東西,豈會是那麼容易?不過是師父故意讓他拿走的罷了。”
榮寒得到的那上半部秘籍是時喻特意修改過的,不僅在開頭加上了“欲練此功,必先自宮”八個大字,武功的心法也是經過了裝飾。
修煉之時,武功立刻就會得到提升,可一旦和人拚殺,調動起渾身的內力的時候,那些內力就會在經脈當中橫衝直撞,讓人陷入走火入魔當中,直至身死。
榮寒不要命一般的四處打擊,惹的白牡丹也無可奈何的躲藏了起來。
時喻就是在這個時候踏入了這間滿是烏雲密布的院子。
因為外麵下了雨,比武沒有辦法繼續進行,他便直接安排江湖眾人率先回去休息,等雨停了再來繼續比試。
這座院落仿佛是與南鷹堡其他的院落徹底的隔絕了開來,外麵雖然也在下著雨,可樹木是一碧如洗,花草也格外的鮮豔。
但在踏入這幾個院落的一瞬間,就仿佛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陰冷,詭異,破敗,腐朽,似乎才是這所院落本該應有的模樣。
時喻立在院落門口,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片刻之後,他微微挑眉挑眉,目光柔和,清冽嗓音輕輕地喚了一聲,“荊離嫣。”
荊離嫣目光恍惚,幾乎是憑借本能的向著時喻的方向望了過來,在看清楚時喻模樣的一刹那,她滿是空洞與漆黑的瞳孔忽然閃過了一道精亮的光芒。
她滿懷期待的直勾勾的望進了時喻的眼底,帶著一抹微微顫抖的,不可置信的聲音,緩緩問道,“是爹爹嗎?”
時喻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是我。”
刹那之間,荊離嫣的眼淚因驚喜而洶湧不絕的流落下來,淚眼朦朧當中荊離嫣抬腳向前稍稍地邁了兩步。
卻突然,她仿佛又想起了什麼事情硬逼著自己停在了原地。
她的臉色白了又白,臉上浮起了一抹害怕,“我……是不是挺讓你失望的?”
“怎麼會呢?”時喻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是爹爹最驕傲的女兒。”
在南璟無力的倒在演武台上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猜出這一切都是荊離嫣做的,一個沒有絲毫武功的弱女子能夠做到這個份上,她真的付出了太多太多。
“師父,”牧雲直接拽著荊離嫣的胳膊走了過來,“你不知道,嫣姐姐其實根本就沒有……”
時喻抬手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
牧雲貓貓問號臉,“你知道?”
時喻回答的異常肯定,“早就知道了。”
說完,他輕輕揉了揉荊離嫣略顯淩亂的發絲,“爹爹的嫣兒,受委屈了。”
眼前的父親雖然是一張令她十分陌生的臉,可當時喻說出“嫣兒”兩個字的時候,荊離嫣瞬間就感到了萬般的熟悉。
南璟隻會喚她嫣嫣,隻有她的爹爹,才會如此親密的喚她嫣兒。
“爹……”荊離嫣輕輕喚了一聲,頃刻之間淚流滿麵,絲毫不顧形象的嚎啕大哭了起來,就好似想要在這一瞬間將十年的委屈全部都哭出來一樣。
遲來一步的荊涉探著頭,“這是怎麼了?”
為什麼他那個不顧血海深仇,自私的要和仇人在一起的姐姐,此時卻是縮在他爹爹的懷裡哭泣?
怎麼他就比了個武,就好似連天都變了呢?
牧雲一把拉過荊涉,隨後向他解釋了一切的緣由。
荊涉眼眶瞬間紅了起來,一想到自己曾經無數次憤恨的辱罵過荊離嫣,他就想狠狠地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
他的姐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吃了這麼多的苦,而他卻……
少年人眼裡閃著淚花,有些不敢直視荊離嫣的眼睛,“姐姐……對不起。”
荊離嫣搖著頭笑了笑,從頭到尾的將荊涉打量了一番,“長高了,也長壯了,姐姐的阿涉已經是個大人了。”
荊涉抿著唇有些不自然,忽然,發了瘋的榮寒向著他們這邊打了過來,荊涉瞬間抽出長劍,一下子砍斷了容寒的手臂。
榮寒體內的內力早已經輸出殆儘,此時一下泄了氣,竟是隻愣愣的栽倒在地上,兩眼一閉,馬上就要死掉。
看到這一幕的白牡丹頃刻之間從躲藏之處爬了出來,她愣愣的看著瀕死的榮寒,驟然間哭出聲來,“寒郎……”
時喻勾唇一笑,從地上撿起一枚石子,用力的向著白牡丹擲出。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卻突然聽到了一道淒厲的慘叫,“不——”
時喻身姿卓絕的立在那裡,幽深的眸子染上了笑意,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撚搓著石子上麵的水漬。
他眼眸微垂,看著前麵的人影,語調輕快,“既然來了,何不以真麵目示人呢?你說對不對,梅山派的掌門人白牡丹,或許我該叫你另外一個名字,南雲天的妻子,南璟的親娘,白秋月?”
躺在床上等死的南璟聽到這話以後身形俱顫,他用力睜開了雙眸,拚儘全力扭頭看向了屋外。
然後就看到了一張他午夜夢回過無數次的臉。
那個不顧一切想要殺了他的女人,竟然就是他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