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江福海恭恭敬敬的退下,等他再次進來的時候,身後便跟了兩個穿著宮裝的宮女,每人手中都端著一杯香茗。
宮女上了茶,又很自覺地退下,但江福海卻沒有離開,而是彎著腰請示,“陛下,皇貴妃娘娘求見。”
皇貴妃蘇蕊兒,丞相蘇鴻的嫡長女,跟了原主十六年,身邊有一個十五歲的二皇子言煜歡。
是原主死後最大的受益者。
原主雖然說是一個縣衙裡的衙役頭子,可原主所在的那個州縣實在是太過於偏僻與貧窮,而且衙役也算不得是實實在在的官身,實際上原主一家還是在地裡刨食的農民。
原主的妻子是在原主還未曾起事的時候嫁給他的,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長得算不上多麼漂亮,而且因為常年的下地勞作,手上起了一層厚厚的老繭,甚至是骨節都比常人粗大許多。
對比原主的妻子這樣一個既長的算不上漂亮皮膚也算不上多好的女人,蘇蕊兒這種世家大族嬌養出來的女兒可謂是牢牢的抓住了原主的心。
原主本就是一個泥腿子,連鎮子上鄉紳家的女兒都從未敢肖想過,覺得兩人之間有雲泥之隔,更何況是京城的世家大族千嬌百寵養出來的嫡女呢。
在蘇鴻答應將蘇蕊兒嫁給原主的時候,原主幾乎是激動的一晚上沒有睡覺,若不是因為他骨子裡的教養不允許他拋棄糟糠妻子,憑借原主對蘇蕊兒的喜歡,蘇蕊兒一個後位也是值得的。
原主登基以後身子骨大不如前,後宮雖然也陸陸續續進了些女子,但總數並沒有太多,而孕育了子嗣的妃子則更是少的可憐。
除了蘇蕊兒有一個二皇子言煜歡以外,後宮當中竟然隻有梅妃生了一對龍鳳胎。
但對比於如今十九的言初霽和十五歲的言煜歡,梅妃那剛剛過了周歲的一雙兒女,幾乎是完全失去了奪位的可能。
原主的妻子死的早,鳳印和統領六宮的權利全部都交在了蘇蕊兒的手裡。
就算原主的身體再不好,可既然梅妃能夠生下子嗣,就沒有這十幾年後宮沒有一個皇子公主誕生的道理。
若說這其中沒有蘇蕊兒的手段,打死時喻都不會相信的。
原主對蘇蕊兒的寵是真的寵,幾乎除了皇後之位,能夠給蘇蕊兒的原主全部都給她了,但人心不足蛇吞象,總是有人看不見眼前所擁有的,肖想著那些並不屬於他的東西。
時喻才回到寢宮,隻是和言初霽說了一會兒話的功夫,朝堂上的消息就已經入了蘇蕊兒的耳朵。
可見蘇蕊兒的手,已經伸的太長太長了。
可原主卻還隻以為他的好貴妃是一朵溫柔的解語花。
時喻吩咐江福海起身後,兀自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讓她候著吧。”
蘇蕊兒想覲見是蘇蕊兒自己的事,要不要見蘇蕊兒是時喻自己的事,他實在是不耐去處理原主後宮的這些情情愛愛。
日光溶溶,宮影重重,微風徐徐拂過,吹動樹影婆娑,時喻穿著一件十分簡單的衣袍,滿頭烏發僅用一根綢帶係著,儘數披於腦後,露出一張雖然略顯蒼白,但卻線條流暢的臉。
時喻望著言初霽,“這事你怎麼看?”
青年眉眼疏離,黝黑的眸子中端的是認真,白皙纖長的手腕從衣袖中伸出,端起茶杯輕輕呡了一口,“來著不善。”
時喻眸中染過一抹興味,“有長進啊。”
言初霽有些尷尬的笑了笑,“父皇和兒臣說了這麼多,倘若兒臣還和以前一個樣,恐怕也不用囂想這個位置了,不如早早地將它讓給二皇弟。”
“好小子,”時喻抬手拍了拍言初霽的肩膀,指著不遠處一疊原主還來不及處理的奏疏說道,“朕累了,不想再處理這些國事,你也學了這麼久,那些奏疏就由你來批改吧。”
言初霽瞬間眼睛睜大了一些,“這……這不合規矩。”
時喻直接翻身留給他一個圓滾滾的後腦勺,“朕是皇帝,朕的話就是規矩。”
言初霽看著耍賴的時喻悄悄勾起了唇角,隨後走上前拿起了朱筆。
溶溶的日光通過窗杦揮灑進來,照在父子二人的身上,落下一片斑駁的光影,言初霽臉上帶著淺淺的笑,黝黑的眸子當中端的是認真,狼毫被握在骨節分明的手中,朱筆揮灑之間,落下一個個鐵畫銀鉤的大字。
靜默的寢殿中,隻有狼毫摩擦書頁的聲音,青年立的筆挺,仿若一副淡妝濃抹的水墨畫,渾身氣質不似凡人。
突兀的,一聲吵鬨打破了這一瞬的和諧,等候了近一個時辰的蘇蕊兒再也按耐不住,不顧阻攔的衝了進來。
時喻原本也意料到了這種情況,隻是沒有想到,蘇蕊兒竟是連一個時辰都等不及了。
在江福海一張苦瓜臉,就要下跪認錯時,時喻揮了揮手,“不必,你且站著。”
江福海應了一聲,忐忑不安的一顆心終於放鬆了下來。
時喻抬頭看向門口處,女子衣著華麗,身後一大群宮人左擁右簇的烘著她前行,蘇蕊兒半蹲在時喻麵前,嬌嬌俏俏的開口,那聲音甜軟如空穀幽蘭,“陛下可曾好了些許?”
吵鬨的聲音對時喻來說有些刺耳,他輕輕眨了眨眼,漆黑如墨的眸子不帶有一絲情感,就這般直直撞進了蘇蕊兒的眼底,“你說呢?”
蘇蕊兒一瞬間以為自己被徹底的看穿,但她很快又穩下了心神,她深知皇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也深切地了解著他對自己的喜歡,因此並沒有立刻警惕起來。
稍稍調整了一下笑容,蘇蕊兒故作輕鬆的開口,“陛下放心,臣妾已經去太醫院問過了,陛下的身體並無大礙,隻要稍微調整調整,很快就會恢複如初。”
時喻換了個姿勢讓自己躺著更舒服一些,不似原主見到蘇蕊兒那般高興的迎上去,隻是微微抬眸,漫不經心的掃過蘇蕊兒,視線並沒有在她身上停留,“貴妃,朕的寢殿,也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隨意的闖進朕的寢殿,誰給你的權利?”
蘇蕊兒下意識抬眸,猛然間撞進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隻是那般淡然的看著她,卻讓蘇蕊兒不由得心下一緊。
明明是平淡如水的眸子,卻仿佛是能夠穿透人心一般,蘇蕊兒呼吸滯了一瞬,“噗通”一聲,當即就跪在了地上。
太久沒有如此跪過,蘇蕊兒的膝蓋磕的生疼,但她卻絲毫不敢有所表現,隻是深深的將透露埋在胸前,誠惶誠恐的開口,“臣妾知錯,但憑陛下懲罰。”
“哦?是嗎?”時喻語氣訝異,一雙眸子閃爍著求知的光,“不知道貴妃到底犯了什麼錯?”
蘇蕊兒內心天人膠著,一時之間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回答才好,她沒想到,這個向來對她有求必應的帝王,此刻竟然會突然給她來一個下馬威。
“臣妾……臣妾未經允許強行闖入陛下的寢殿,還請陛下懲罰。”
蘇蕊兒避重就輕的話語也不出時喻的所料,但他卻不想讓蘇蕊兒就此安心一絲一毫。
沉默片刻,時喻開口,語調輕快,“既然貴妃也覺得自己做錯了,那不如給朕說說,朕該如何懲罰你?”
蘇蕊兒雙手緊緊的捏在一起,失策!懲罰輕了,皇帝那裡說不過去,懲罰重了,受罪的還是自己。
還是大意了,原本以為皇帝已經被完全掌握在手心,一聽到早朝上皇帝並沒有懲罰太子的消息,她就急急忙忙的闖了進來。
卻又忘了,既然皇帝並沒有直接廢了太子,那一定是有什麼原因導致他們失去了對皇帝的控製,也是這段時間太過於順滑讓她有些飄飄然了。
蘇蕊兒也不愧是最後能當上太後的人,很懂得審時度勢式的道理,蘇蕊兒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一個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臣妾……臣妾不能繼續陪伴著陛下,為陛下侍疾了,臣妾懇請陛下收回鳳印,臣妾甘願在含章宮閉門不出。”
蘇蕊兒也帶了一絲賭博的心思,有點祈盼皇帝看在她主動認錯的份上,能就此打住,輕拿輕放。
然而,蘇蕊兒終究還是失望了。
一直懶洋洋的靠坐著的帝王突然間起身走到了她麵前,居高臨下的看向她,蘇蕊兒不敢抬頭,可那視線卻好似能夠穿透一切,讓她不由得心肝都跟著顫了顫。
隻聽見清冷的男聲不急不徐,“看來貴妃統領六宮這麼多年,宮裡的規矩,掌握的還是不太好啊。”
蘇蕊兒:“……”
她萬萬沒想到時喻竟然會這麼較真,以前她又不是沒闖過,也沒有出什麼事啊。
然而,這話蘇蕊兒不敢說,她隻是低著頭,將滿腔的怒火隱藏起來,“臣妾惶恐……”
“嘖!”時喻歎了口氣,好似對蘇蕊兒的話有些不滿意,“愛妃,朕還未治你的罪呢,惶恐什麼啊?”
“臣妾……臣妾……”
蘇蕊兒的身體抖成了篩子,說話也是磕磕絆絆的樣子,好似被嚇傻了一般。
“愛妃,”時喻淡然的聲音再次響起,“身為執掌鳳印的皇貴妃,還需要以身作則啊。”
帝王低低的歎了口氣,平淡的聲音染上了一絲笑意,“來人!”
江福海麵無表情的路過蘇蕊兒後跪在了她前麵,“陛下。”
時喻勾著唇角準備先斷了蘇蕊兒的兩個臂膀,他指著蘇蕊兒身旁的兩個大宮女開口,“貴妃蘇氏對上大不敬,身旁的大宮女不僅不加以阻攔,還跟著貴妃一起胡鬨,把她們拉下去送去辛者庫。”
時喻的話都沒說完,兩名宮女立馬猛地抬起了頭來,臉上帶著滿滿的不可置。
辛者庫可不是一個好去處,那裡的宮女太監大多數都是罪奴,坐著整個皇宮最苦最累的活,而且一旦進去了,幾乎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出來。
“娘娘……娘娘,求求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嗚嗚嗚……”
兩個宮女拚命的拉著蘇蕊兒的衣服,想要向她求救,可連話都沒說完,就直接被幾個嬤嬤捂著嘴給拖了下去。
但因著對辛者庫的懼怕,兩名宮女嘴裡還是不斷地發出陣陣嗚咽的聲音來。
殿門外淩亂的嚎叫讓時喻隻覺得刺耳,揮一揮衣袖,薄唇微啟,隻發出兩個音節,“好吵。”
頃刻之間,一陣痛苦的嘶吼聲響起,便再也聽不見那兩名宮女的聲音了。
蘇蕊兒心裡“咯噔”一聲,有些著急的開始找補,頭上飄逸的流蘇都開始胡亂的擺動。
“陛下……這不臣妾的錯,都是她們兩個慫恿臣妾的,是她們做的,不關臣妾的事啊!”
蘇蕊兒慌不擇路的死死抓住時喻的衣袖,哀求的雙眼滿含淚水,“臣妾真的知道錯了。”
“嘖!”時喻輕歎一聲,“真的知道錯了?”
“嗯嗯!知道了!”蘇蕊兒瘋狂的點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含愧疚,那其中的悔意都快要滿的溢出來了。
然而時喻並沒有錯過蘇蕊兒隱藏在眼眸最深處的恨意,濃厚的和悔意不相上下。
時喻拂開了蘇蕊兒抓著自己衣袖的手,唇角緩緩揚起,清冷的男音傳出,“既然錯了,那麼就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你說朕該罰你什麼好呢?”
說著,時喻轉身看向了一旁的言初霽,“按照大夏的律令,皇貴妃該受到怎麼樣的處罰?”
言初霽勾著唇角輕輕一笑,“以下犯上,不敬帝王,按照大夏的律令,當廢去皇貴妃的位分,打入冷宮。”
蘇蕊兒:“……”
你是魔鬼嗎???!!!
蘇蕊兒近乎發不了聲,因恐懼眼球幾乎整個要從眼眶裡凸出,生理淚水肆意的流淌,嘴唇顫抖了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不……”
“噓!”修長的手指輕輕壓在唇角,幽深的眸子沉了下去,目光直直的看見了蘇蕊兒的眼底,“安靜。”
任由蘇蕊兒眼眸中閃過一抹怨恨,他淡淡的開口,“朕覺得太子所言極是,無規矩不成方圓,皇貴妃既然手拿鳳印,執掌六宮,更應當以身作則才是。”
蘇蕊兒帶著驚恐的目光望了過去,就見時喻清清冷冷的看著她,端的是無比的認真,更甚至眼神中不帶有一絲一毫的情緒。
“陛下……”蘇蕊兒這下徹底的慌了,瞬間眼淚就湧了出來,連滾帶爬的想要抓住時喻的褲腿。
但時喻隻是朝後退了兩步,語氣冰冷,“江福海,替蘇氏脫去她的宮裝,送她去永安宮!”
說罷,時喻一個眼神都沒有投給蘇蕊兒,直接帶著言初霽轉身離開。
蘇蕊兒整個人無力跌坐在地,她從來沒想過,她堂堂的皇貴妃,竟然有一天會因為大不敬之罪被打入冷宮。
直到時喻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似有若無的腳步聲也聽不到絲毫,江福海才起身拽起了蘇蕊兒的胳膊,隨後手腳麻利的脫了蘇蕊兒的外衣,隨意的遞給一旁的小太監後,伸手引著蘇蕊兒,“貴妃娘娘,哦不對,蘇氏,咱們走吧。”
——
第二天的早朝剛一開始,蘇鴻便冷著一張臉站了出來,“陛下,太子意圖謀反一事……”
時喻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轉身看向站在百官之首,身姿卓絕的言初霽,“霽兒,告訴父皇,你想要朕的這個皇位嗎?”
言初霽不卑不亢,“兒臣想要。”
刹那之間,整個大殿安靜的落針可聞。
就在眾人以為太子可能馬上就要被圈禁起來的時候,時喻卻迎著眾人驚恐萬分的目光輕輕笑了笑。
“既然你想要,那朕就給你。”
“太子想要的一切,朕都願意給他,包括朕座椅底下的這個位置,朕的太子,又何須私藏龍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