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進了上房,顧老太爺正在用膳,他抬頭見了顧淮,放下碗筷漱口,擦了嘴角問:“用過晚膳沒有?”
顧淮作揖道:“吃過了。”
顧老太爺點一點頭,起身道:“走吧,去書祠堂裡說話。”
顧淮嘴角微抿,跟著去了祠堂裡。
顧老太爺的院子離顧家祠堂很有一段路,一路上,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都沒說話。顧淮偶爾抬頭,便發現老太爺的背有些駝了,他略攥拳頭,直視前方,繼續闊步跟上。
到了顧家祠堂,從門口走到祠堂裡麵,再沒有一人。
顧老太爺給祖宗和其他逝者的排位上了三炷香,顧淮跟在後邊兒,也磕頭上了三炷香,他的視線落在一個女人的名字上,過了好一會子才挪開,從軟墊上站起來。
顧老太爺頭發半白,胡須早就花了,他眼瞼常年浮腫,神色堅毅,看著顧淮的時候,卻很和藹,他緩聲道:“懷先啊……”
他隻叫了顧淮一句,便沒有下麵的話了。
顧淮眼眶微紅,拱手作揖,雙手幾乎到了顧老太爺的腰間,他語氣堅定而態度誠懇,道:“外祖父,我想娶沈家二姑娘。”
顧老太爺喉結滑動了幾下,沉默良久,方扶起顧淮,道:“……想清楚了?”
顧淮直視顧老太爺的眼睛,點了一下頭,道:“想清楚了。”
顧老太爺轉了個身,不再看顧淮,而是望著顧家宗祠裡的所有牌位,用嘶啞而滄桑的聲音問道:“她可知道你的事?”
顧淮搖頭道:“尚且不知。”
他打算明天就去跟她說。
顧老太爺“嗯”了一聲,以他對顧淮的了解,其實也猜到顧淮不會貿然同外人交底,便道:“也就是說,她還沒答應嫁給你。”
顧淮道:“是。但是孫兒……能讓她答應。”
顧老太爺笑了笑道:“聽說她是很有主意,膽子也很大的姑娘。這樣的姑娘主中饋固然好,你卻未必降服得了她。她未必肯嫁給你。”
一個敢靠賭贏幾萬兩的姑娘,顧老太爺生平頭一次見。
顧淮道:“孫兒沒想降服她,隻想與她……與她相濡以沫。”
顧老太爺凝視顧淮,道:“四丫頭是不適合你。你自己拿捏著分寸,未成親之前,不要與人說得多了。色令智昏……不過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顧淮滿眼欣喜,道:“外祖父,您同意了?”
顧老太爺點了點頭,道:“去吧。若成了,回來告訴你母親一聲。”
顧淮望著他母親的牌位,輕歎舒一口氣,隨即淡淡地彎了彎眼尾。
顧淮回去的時候,早已經饑腸轆轆,夜裡吃飯時喝了些酒,胃裡暖融融的,略休息了會兒,再院子裡打了一套拳,才洗漱了睡去。
次日早上,天不亮顧淮便醒了,小廝按照他平日裡的習慣,隨便撿了件七八成新的直裰,他皺了皺眉道:“不好看,換一件……沉穩些的。”
小廝換了件墨綠色的暗紋直裰,顧淮換上對鏡照了一遍,覺得滿意了才出門。
顧淮與舒閣老約在了青石齋附近,一間十分偏僻卻寧靜的酒樓裡見麵,酒樓裡亭台樓閣,回廊曲折,一眼望不到底。
為掩人耳目,他先進去,在雅間裡約莫等了半個時辰,舒閣老才姍姍來遲。
舒閣老今日做了尋常打扮,穿著五六成新的舊衣裳,袖口都有些泛白,他身邊隻跟著兩個其貌不揚的隨從,隨從四肢有力,下盤穩重,腳步輕快不虛浮,一看就是練家子。
顧淮聽到雅間門口有動靜,早起身相迎。
舒閣老繞著屏風進來,定定地望著顧淮,他負手而立,麵帶莊重的微笑,貴氣逼人,眼神裡探究的意味藏地很深,卻莫名使人不敢直視。
若換了旁人,知曉了舒閣老的身份,早該被閣老的官威嚇得腿軟。
這是兩人第一次正式見麵,從前隻匆匆在街道上,隔著小車窗見過一麵而已。
顧淮連忙垂首作揖,恭敬道:“門下學生,拜見中堂。”
舒閣老點頭笑了笑,道:“懷先坐。”
顧淮略微垂著眼皮坐下,此次私會,比他想象中還要肅然,舒閣老不是好說話的人,他若輕易答應婚事,必然不能取信於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