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舒閣老與顧淮第一次正式見麵, 閣老言語之間雖很隨和, 但他的官威著實逼人, 顧淮十分小心謹慎,低著頭,若非必要對視, 視線始終隻禮貌地落在閣老的衣領上。
舒閣老眼明心亮, 他一邊說話一邊打量著顧淮,一是看其言行舉止, 二是看其相貌。
舒閣老本身是不大重視男子相貌, 隻是他料想選為沈清月夫婿, 姑娘家的會看重外貌。
其實他倒是更中意顧淮的氣度。
雖說顧淮是寒門子弟,卻無窮酸相,眼神質樸堅毅,這點比他相貌還要出眾。
可喜顧淮外形與氣質都很好, 舒閣老也無可挑剔, 心裡已將他列為最適合的人選。
舒閣老起初隻與顧淮說了些讀書人的事,談一些四書五經裡的東西, 意為讓他放鬆一些,甚至還故意挑了《尚書》裡的內容閒聊。
《尚書》是顧淮的本經, 他最是擅長, 可以說比舒閣老還精通,顧淮很不錯, 即便他長於《尚書》, 卻無炫耀之意, 很是克製自己的言語,言談十分得體。
舒閣老更是歡喜,他眼看時候到了,方問及顧淮親事。
顧淮微愣,拱手答道:“前幾年因家父家母相繼過世,學生一直守孝,後來一心應試,家裡又沒個長輩,親事至今未定。”
舒閣老笑了笑,這些他早打聽過了,否則今日也不會來找顧淮。
他不緊不慢道:“我有一樁好親事說給你,若你肯,以後便是……便是一家人。”
說罷,舒閣老抬眉瞧了顧淮一眼。
與閣老做“一家人”,這樣的誘惑,對於一個初入仕途的寒門學子而言,誘惑甚大。
舒閣老繼續淡笑道:“小娘子容貌出眾,勤儉持家,聰慧賢明,出身尚可。實乃是一樁良緣,若非懷先才貌雙全,風評也不錯,我倒不敢將姑娘托付給你。”
舒閣老信心十足地笑看著顧淮。
這樣好的親事,任何人都沒有婉拒的理由。
顧淮身子有些僵,微微張著唇,似乎不是聽到天大的好消息一時反應不過來癡傻了,而是在想該怎麼回答。
舒閣老的眼神也越發探究起來,他不輕不重地放下茶杯,問道:“怎麼?懷先可是擔心我所說不實?”
顧淮連忙起身,道:“的確。據學生所知,中堂家中並無千金,不知中堂是何意?”
舒閣老臉上的笑意冷淡了幾分,道:“雖不是養在我家,卻與舒家親如祖孫,你若同意,待婚事定下,我方可仔細說與你聽。”
顧淮做了一個深揖,鄭重道:“原是如此。但……請恕學生,不能應答!”
舒閣老眉毛抬動一下,道:“是何故?可是嫌小娘子並非生於我家?這你大可不必擔心,我說了將她視如己出,便不會出爾反爾。往後你娶了她,自然也可將舒家當做親人走動。”
顧淮作著揖,不肯起來,聲音有些發顫道:“中堂,學生雖未娶親,可……可學生心中已有屬意之人,現下還未提親,不過是因有些其他考量,怕唐突佳人。學生非卿不娶,中堂好意,學生實在難從!”
舒閣老嘴角略揚一下,他早聽胡掌櫃說了,顧淮與周學謙兩人,都對沈清月有意。
他壓下嘴角,半晌沒有說話,眼睛一直盯著顧淮的雙手,這後生看著穩重,到底還是怕了,否則拇指怎麼會不住地顫抖,不用看也知道,顧淮額上肯定有冷汗。
顧淮腰身半彎,呼吸都粗重了一些。
舒閣老冷聲道:“我不過有做親之意罷了,倒沒有非要強人所難,你且起來說話。”
顧淮一直起身子,便如舒閣老所料,立刻用袖子擦了擦額頭,麵色也有些發白。
舒閣老又道:“坐下說話。”
顧淮戰戰兢兢地坐下,緊張得捏起了拳頭。
舒閣老不鹹不淡地又問了一句:“非卿不娶?”
顧淮聲音澀啞,卻很篤定地道:“非卿……不娶!”
舒閣老沒說話,但他心裡清楚,顧淮這麼害怕,是因為顧淮知道,今日拒絕了他,便是得罪了舒家。
一個初入仕途的翰林,得罪了閣老,除非熬死舒家人,否則很難出人頭地。
舒閣老狐疑道:“你這般死心,莫非是有把柄在人家手裡?若是,這你無需擔心,我自有法子替你解決。”
“不是,是學生心甘情願的。”
舒閣老“哦”了一聲,又道:“世間少有情癡人,心意相通尚不足至你這般專情,難道你與那小娘子……”
顧淮慌忙道:“沒有沒有!下官敬重她,豈敢有逾越之舉!不過是下官性格固執,中堂莫要再探問了,下官心意已決。”
舒閣老緩聲問他:“可想清楚了?彆是年輕人一時衝動,悔之晚矣。”
顧淮側身拱手道:“學生活了二十一載,馬上都快二十二歲了,雖然年輕,但年幼貧賤,多行鄙事,父母雙亡,也算看清人情冷暖,很知道學生今日所為,意味著什麼。若學生今日為前途可出賣婚姻,放棄所愛之人,往後……往後未必不能為了前途,拋棄妻子。敢問中堂……可敢將小娘子托付於學生這樣的奸猾心狠之人?中堂便是為了小娘子好,也不該青睞學生。”
此為肺腑之言,為人家長,多少也該感動,不再強人所難。
舒閣老確實感動,卻依舊道:“聽你此言,你倒是端方君子,若把小娘子嫁給你,我倒不怕你會虧待她。”
顧淮又從椅子上起來,作揖道:“夫妻之道,並非賓客之道,下官是不會虧待女子,但是下官卻無法將她放在心上,於她而言,何嘗又不是一種折磨。”
舒閣老灰眉微翹,這後生不光文章寫得好,心思也細膩,出身鄙賤又不自輕之人,才有此德。
難得難得。
舒閣老溫聲道:“你坐下說話,我說過了,沒有逼迫你的意思。”
顧淮退回椅子上,臉色蒼白,有些難看。
舒閣老臉上帶著淡笑,用長者之態度,關懷地問:“懷先,到底是哪一家姑娘有這樣的好運氣,受你看重?我前些時聽說,你去過永南郡主家中,可是永恩伯府之女?”
顧淮搖頭道:“不是。她……出身不是很高貴,不過無妨,下官更看重她的脾性。”
舒閣老又問:“那是?”
顧淮抿著唇角,不肯答,像是怕舒閣老以後會為難他的心上人。
舒閣老打趣道:“你今日不說,難道你去提親的時候,還瞞得住?”
顧淮執拗,害怕舒閣老加害女方,還是不肯說。
舒閣老笑嗬嗬道:“你總歸不會因為我今日一席話,就不娶她了吧?提前告訴我也無妨。”
顧淮攥著拳頭,眼眶泛紅,極力壓抑他滿腔的憤懣、恐懼與不安。
舒閣老自知凡事應有度,顧淮之心可鑒,倒不必再試了,他道:“好罷。既你不說,那就我說。你可想知道我要與你做的媒,是哪家姑娘?”
顧淮擺了一下頭,道:“下官不知。既無緣分,中堂不必告訴學生。”
舒閣老笑道:“你當真不要聽?”
顧淮肯定地搖了一下頭,冷淡道:“下官無意知道。”
舒閣老眼角眉梢都是喜色,他道:“我知道,你想娶的是沈家二姑娘,可是不是?”
顧淮震驚地抬起頭,瞪大了眼睛,擰著眉頭瞧著舒閣老,毛發都快要豎起來,眼神裡帶了些防備警惕之意。
舒閣老抬抬手,壓了兩下手腕,道:“稍安勿躁。我不是要對她怎麼樣。”
顧淮還是不敢輕信,他身體略微前傾,直直地看著舒閣老,他的靴麵輕輕鼓起,雙腳緊抓地麵。
舒閣老端起茶杯,揭開茶蓋,撥了撥水麵嫩綠的新茶葉,道:“看來我沒說錯。”他一揚下巴,望著顧淮饒有深意地道:“可巧我要與你做的媒,便是……”他又故意停頓了一下,笑道:“沈家二姑娘。”
顧淮耳朵動了一下,呆若木雞,好一會子才回過神來,道:“沈、沈二姑娘?閣老莫不是與下官說笑?”
舒閣老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一本正經道:“未曾與你說笑,是她。”
顧淮雙肩瞬間鬆下去一些,拳頭也放開了,手掌心裡沁著一層汗,他不解地道:“怎麼會是沈二姑娘?下官與沈家二公子頗有交情,這幾年似乎從未見過舒家與沈家有過來往?”
舒閣老淡聲道:“此事複雜,不宜聲張,你先爛進肚子裡,不許與任何人說,包括沈家人。待你們成了親,我再與你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