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交代下了,才安了心。
沈世興還囑咐她說:“明日記得來家裡吃酒,和懷先一起。”
沈清月答應了。
當夜,沈正越從外麵回來,聽到這一消息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直到聽說沈世興都要請家裡人吃酒,才敢信。
沈正越第二天清早就跑去照磨所問原來的主事,怎麼會是沈世興。
主事當然隻說沈世興資曆夠了,最合適,沈正越雖有功勞,到底資曆不夠,升不上去,他還說:“正越,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裡,但這事兒是上麵人決定的,我也幫不了你。”
這些話,主事已經對好幾個人說過了,他打發人,都是這麼說的。
沈正越卻仿佛聽出些端倪,他又想起申誌文說的話,便跑去問申誌文,是不是知道什麼。
申誌文得知沈世興升了,沈正越沒升,又覺得意外,又覺得理所當然,他安慰道:“你有個好妹妹,這回雖是你三伯父升了,下回肯定就是你了。”
沈正越心有不甘,臉色都冷肅了一些,齜牙逼問申誌文,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沈清月和顧淮夫妻兩個,把手插手到戶部來的?
申誌文道:“插沒插手我不知道,但外麵那些風聲,你難道都過耳不聞?”
沈正越想起關於沈清月的傳聞了,他問申誌文:“你到底知道什麼?”
申誌文也聽說過沈清月的事,也探過妻子的口風,雖然沒問出什麼,卻還是叫他察覺出了一些問題——沈清月的身世,絕對不凡,狀元郎並不真的會娶小官之女。
他便道:“我一個外人知道什麼,你該問你沈家人去。”
沈正越便又回了家,問趙氏,趙氏一見他,就說:“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正好我有事與你說。”
沈正越等不及聽趙氏說話,打發了丫鬟,抓著她的肩膀紅著眼睛問:“母親,清月身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趙氏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沒好氣道:“我知道了,你想問你三伯父升遷的事是吧?這事兒你就彆爭了,等以後再說吧。”
沈正越糊塗了,怎麼連他母親都覺得沈世興這樣的草包理所應當升遷!
他問趙氏:“是顧淮替三伯父疏通了關係?”
趙氏嘀咕道:“誰知道有沒有。但清月的事兒,外麵風言風語傳那麼久,估摸著有幾分端倪……我記得她出生的時候,你三伯父都不怎麼去你三嬸那兒,兩人哪裡像夫妻,比陌生人還不如,也不知道孩子是怎麼生出來的。清月的事,沈家人都瞞著我跟你爹,每次我跟你爹都不在場,你要問就問老夫人去。”
沈正越果真去問了,他當著老夫人的麵,脫掉了鞋子,露出斷了的腳指頭,跪下來哭求著道:“老夫人給孫兒做主!哪有自家人算計自家人的道理!我為了升遷……照磨所的櫃子倒下來壓著我,連命都差點丟了,三伯父在戶部疏通關係,搶走我的功勞,孫兒死都不服!”
老夫人消瘦十分,躺在羅漢床上,了無生氣的雙眼,忽然驚愕地瞪大了,頓時明白過來……難怪沈清月這般厲害了,原來早就有舒家給她撐腰了!
難怪啊……沈清月早就聯合舒家一起,來報複沈家了!
老夫人冷笑道:“你想多了,你三伯父壓根不用疏通關係,便是看在沈清月的份上,戶部都有人照顧他。正越,記住,沈家三房,不配當沈家的人。祖母看著你,盼著你,將來上進了,壓過你三伯父!壓過你妹夫!”
她這話說得太糊塗了。
沈正越還想再問,老夫人卻不肯說了,他回去的時候,趙氏的丫頭請他過去。
沈正越失魂落魄地去了趙氏房裡,趙氏吐著西瓜子,說:“剛才跑那麼快,正經事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什麼事,您說。”
趙氏擦了嘴,還是有些遲疑地道:“你不是讓我去秀宜娘家再提親嗎?我派人去探過口風了。”
沈正越眉頭一皺,問道:“秀宜父母不答應?”
趙氏沉默了片刻,攥著帕子平靜地道:“秀宜死了。”
沈正越難以置信地看著趙氏,哽了半天說不出話來,眼前混沌的一片,仿佛做夢一樣,他抓緊了手邊的杯子,問:“您、您說什麼?”
趙氏輕歎道:“秀宜死了,上山的時候,不小心跌倒,摔死了。你們好歹夫妻一場,明兒去看看吧。以後娘再給你找更好的。”
沈正越喉嚨痛得像是吞了千根針,窒息得說不出話,也不能呼吸,他腦子嗡嗡地響,還沒辦法明白趙氏說的“秀宜死了”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死呢,他上次去尼姑庵見她的時候,她還嘴硬得厲害,說不會嫁同一個廢物第二次,怎麼會死呢。
沈正越回了房間,在床上疼得打滾,他不知道哪裡疼,隻知道渾身都疼。
他在屋子裡渾渾噩噩地待到了晚上,沈世興院子裡的人過來請他去吃酒,丫鬟還說,其他人都去了。
沈正越在屋子裡問了一句:“二姑奶奶和二姑爺,都來了嗎?”
丫鬟說:“二姑奶奶來了,二姑爺沒來。”
沈正越再沒說話,丫鬟就回去報信去了。
沈世興聽丫鬟說沈正越還特意問了沈清月來沒來的事,就同沈清月道:“可見是沒有生氣的……正越應該會來的吧!”
沈清月覺得奇怪,沈正越問她跟顧淮來沒來是什麼意思。
沈世興又問沈清月:“懷先幾時來?”
沈清月道:“不知道,他說來得及就會來的。”
沈世興也就沒催問了,而是去了廳裡跟沈大和沈正章他們說笑。
很快女眷們也都來了,趙氏獨自來的,大太太便問她:“五弟怎麼沒來?”
幾個爺們兒說得正開心,也沒什麼顧忌,就打趣道:“五弟莫不是心裡不痛快?”
趙氏肚子裡憋不住話,就替沈正越辯駁道:“你們太小看正越了……是秀宜沒了,他估摸著難過。”
沈清月驚詫地問趙氏:“五嫂子沒了?”
趙氏點了點頭,等爺們兒都出去了,才悄悄跟自家人說:“我也是才知道,秀宜不能生育了,才跟正越和離,她啊……性子太強了。這事兒要跟我們說了,正越哪裡還舍得跟她和離?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少管正越一些,以後納幾個妾,教養庶子不是一樣有好日子過?偏她忍不下吧,就和離了。”
眾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隨之而來的,便是對五太太的心疼……
沈清月前世不常回娘家,婚後更是少有像今天這樣,跟娘家人齊聚一堂,也並不知道五太太去世的消息,當下很是替他們夫妻倆惋惜。
同時她也明白沈正越為什麼變上進了,怕是和離之後知道了五太太的身體狀況,所以才發奮,想把人再娶回來。
她又想起丫鬟說,沈正越問她跟顧淮來沒來,頓時愕然,莫不是沈正越誤會了她和顧淮在沈世興升遷的事上動了手腳嗎?
沈清月手心和脊背漸漸發寒……前世她跟張軒德和離回家之後,沈世興也升遷了,而沈正越那個時候在照磨所已經勤勤懇懇待四年了,莫不是沈正越那個時候也知道了有關舒家的事,懷疑到她頭上,所以朝她發泄怨氣,掐死了她?
她的身世,在沈家隻有那麼幾個人知道,沈正越要真想知道什麼,隻能從沈世昌和老夫人嘴巴裡問出東西來。
沈清月托了方氏的丫頭去永寧堂問,果然沈正越今日去見過老夫人!
她幾乎斷定,沈正越肯定要對她做什麼!
沈清月攥緊了帕子,全身上下都緊繃著,她沒想過,殺她的會是沈正越!沈正越上午就問了老夫人,夜裡才動手,可見不全是衝動,而是蓄意謀殺。
她也不知道老夫人跟沈正越說了什麼,隻怕她就算去解釋了,沈正越也未必會聽信。
方氏瞧出沈清月的不對,問道:“怎麼了?”
沈清月用帕子擦掉掌心的冷汗,道:“沒什麼。”
她才說完,顧淮就來了。
顧淮過來同長輩們請了安,便衝著沈清月笑。
沈清月臉色蒼白,起身迎他,朝他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顧淮看出異常,不動聲色地問:“夫人陪我出去走走。”
沈清月點了頭,跟了出去,在庭院裡的樹下,和顧淮說了她的猜想。
顧淮抓緊了沈清月冰冷的手,用溫柔的聲音說:“有我在。”
沈清月反握住顧淮的手,堅定地說:“沒有千日防賊的……”
顧淮登時明白她的意思。
夫妻二人一起回了廳裡,顧淮同眾人說事出突然,怕是留不下來吃宴席。
沈世興道:“天都黑了,吃了再走?”
顧淮再三告罪,終於脫了身。
沈清月叫她的兩個丫鬟送他去,顧淮趁著夜色,繞去了修德院隔壁的空院子裡。
兩個丫鬟“送走”了顧淮,在外逗留一段時間,才若無其事地回來,她倆剛來沒多久,沈正越就來了,穿著嶄新的衣裳,腰間一塊老虎的玉佩,這玉佩是浮雕的,老虎的尾巴尤其突出!
沈清月想起來了……她死的那個夜晚,就抓到過這樣的一塊玉佩,有突出的一個角。
她強自鎮定地吃晚飯,席間故意喝了酒,等宴席散的時候,說不勝酒力,進而顧淮不在家,就歇在沈家。
沈世興安排說:“隔壁有你睡的屋子,我的丫鬟常常去打掃——你們,把姑奶奶扶過去。”
沈清月跟著兩個丫鬟去了客房,還讓雪竹去給沈世興傳話,讓他備著人手。
房間裡的蠟燭很快就滅了,她不敢睡,但她知道顧淮就在床後麵,便不那麼害怕了。
顧淮許是猜到她害怕,便隔著帳子摸了摸她的頭。
沈清月氣息平穩了許多。
子時……院子裡果然有了動靜。
沈正越來了,他剛剛下手,就被顧淮給製伏了,沈清月去點亮了蠟燭,她看著沈正越的臉,一點都不驚訝,反而是沈正越猙獰地看著衣著齊整的沈清月和顧淮,拚死掙紮。
雪竹早跑隔壁去叫人去了,沈世興聽說有賊人過來,便帶著護院過來,他一進去看到沈正越被摁在床上的場景,傻愣地不知道說話了。
沈清月舉著蠟燭,語氣冷冷地說:“父親,他要掐死我,叫懷先捉了個正著,報官吧!”
沈世興猶豫了,他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顧淮摁緊了沈正越,扭頭同沈世興道:“您要不是再不去報官,還不知道他要做出什麼來。”
沈世興看了一眼沈正越毒蛇一樣的眼神,麻溜地讓護院報官去了,順便讓護院將沈正越綁起來。
院子裡的動靜,也驚動了沈家其他的人,除了老夫人,幾乎人都到場了。
沈家幾個老爺,並顧淮與沈清月,還有趙氏和方氏一道進了院子的明間裡,關上門說話,其餘人全部給打發了。
沈世昌和沈世祥自然是不同意報官,派了人趕緊去將護院叫回來,趙氏捶打著沈正越,罵他愚蠢,沈世祥也狠狠地踢了沈正越幾腳。
趙氏又去抱著沈清月的腿,求她放過沈正越。
沈清月躲開了,顧淮攔在她跟前,替她同沈家眾人道:“要麼報官,要麼就按沈家家法處置,若你們要委屈清月……”他話沒說完,卻足夠有威懾力。
顧淮與沈清月離開了。
沈世昌和沈世祥,逼問沈正越,為什麼要掐死沈清月。
沈正越將緣故一說,沈世昌一腳踹了過去,大罵道:“蠢貨!戶部的大人特彆提拔誰,都不會提拔你三伯父,蠢貨!你三伯父能升遷,是因他資曆夠了!跟旁人沒有一點乾係!你這簡直是毀了你自己!蠢貨!”
沈正越不信,沈世昌才不管他信不信,隻問他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流言蜚語,竟就敢去殺沈清月。
連沈世文也嚴肅又冷漠地說:“正越,你太自作聰明了,你大伯父說的一點不假。”
沈正越知道,沈世文從不說謊,在任何情況下。
他腦子懵了……
趙氏哭嚎著問:“你到底聽了誰的話才做出這等糊塗事啊?!”
沈正越喃喃道:“老夫人,是老夫人告訴我的,是老夫人說是她……是因為她……”
沈家幾人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