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龐老那裡練字並不是簡單的書寫在紙上, 而是用硯台磨一碗墨水出來, 直接在水池邊那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寫。
當天下午龐老看了黎錦的楷書,還算滿意,之後就問他對其他字體可有涉略。
這個問題的答案當然是沒有。
龐老有些驚訝,卻也沒說什麼, 徒弟都收了, 可不包退換。
但龐老也知道黎錦此前一心科舉, 又有家境的原因在,沒有資源練習其他字體。
龐老說:“你這楷書乍一看中規中矩,仔細瞧了卻又鋒芒逼人,好像世間無人能讓你折腰一樣。”
他頓了頓, 平日裡那嬉笑怒罵的臉上隻餘正色,“修之, 這樣不行。此前你隻是在考秀才, 知縣、知府、學政大人或許會因為你字裡麵的鋒芒而賞識你,因為他們被世俗的條條框框壓得太死,希望有人能衝上去, 成為朝廷的一股清流。
可是修之,與你接觸這半月來, 我發現你雖然有傲骨有鋒芒, 但你做事卻從來都踏實穩重,你並不希望把自己表現得太過銳利。”
黎錦聽的仔細,心中暗暗震驚。
龐老爺子不愧是書法大家,由字識人, 精、準、狠。
黎錦確實不希望自己太顯露鋒芒,但字體中呈現出來的那些,他一點都沒發現。
畢竟黎錦對自己的要求一直都是‘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在強大的同時,對待家人得充滿柔情,對待朋友則得溫和誠懇。
他之所以心存鋒芒,這是因為在這時代,他有自己想保護的人,一味的忍讓並不能換來彆人的理解,大多隻會讓那人更加得寸進尺。
所以,自從去年來到府城,黎錦字中的鋒芒就愈發明顯。這當然跟他的心境有關。
畢竟初來一座陌生的城池,黎錦也不像他表麵上看起來那麼淡定從容,隻是他作為男人,必須得承擔起這些。
當初秦慕文也才十八歲,包子更是周歲都沒滿,黎錦自然想拚命的強大自己,護住家人。
他表麵上從容淡定,隻是把內心的情緒都寫進了字裡,不知不覺,筆鋒就愈發銳利。
這一點,被龐老爺子一陣見血的指了出來。
黎錦當即詢問該如何做。
龐老說:“每當你練習楷書的之前,先寫三石的草書,把你的鋒芒都寫進草書裡。之後再寫楷書的時候,就能愈發規矩。你既然要走科舉這條路,楷書一定得寫的恰到好處,太過鋒芒畢露了不行,太過規矩了也不行。不過,這也不急,我慢慢給你調整。”
龐老在黎錦作揖行禮的時候就擺擺手,“你是我的弟子,我不教你教誰?今日,寫完這一碗墨汁,你就可以走了。”
原來,龐老剛剛說的三石,就是把這岸邊的大石頭寫滿三次。
黎錦寫滿一次後,從池中舀水,順著石頭的底部開始清洗,洗到最前麵的時候,這水也再次彙聚到池裡。
龐老坐在旁邊品茶,道:“什麼時候你能把這一池水寫成了墨色,你就能對彆人說是我的弟子了。”
黎錦寫了一下午,一碗墨汁都寫完了,發現洗完後那池水依然清澈。
但已然到了回家的點,他跟龐老告彆,說自己隻能在雙數的日子來,這才抬腳往家裡走。
之後,他就被小包子嫌棄了。
秦慕文給小包幾說:“爹爹有天天洗澡,昨兒小包子耍賴不肯洗澡,可是忘了?”
小包幾把自己小手送到阿爹鼻子前,說:“香香。”
這就意思是他不洗澡也是香香的。
小包子如今會說四十多個詞,而且小腦袋瓜很是機靈。
他的意思就是不用每天洗澡,香香的情況下就不用洗澡。
黎錦膝蓋再中一箭,雖然他不覺得墨水臭,但為了能抱小包子,他還是去洗了澡。
之後,黎錦的生活愈發規律,一邊為鄉試做準備,一邊還在練字。
至於算經,黎錦最近沒有再繼續編了,其一是鄉試考的算術題更難,他不能一味的研究簡單入門算學。
其二就是他的時間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全拿來寫算經,考鄉試可是得博覽群書的。
黎錦已經發現,這個朝代的土地格局與他上輩子的明清很像,整個國家分為兩京十三省。
鄉試為一省一考,除了比較偏遠的兩個省需要合並考之外,其他地方都在整個省的南部設立貢院。
而鄉試的錄取也有名額限定,每個省固定錄取一百三十五人,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人考不中的原因了。
因為每個考生的競爭者不僅是同年中秀才的人,更有前年、甚至更加古早的秀才。
四月的第二個休沐日,吳大夫的兒子吳衛前來拜訪,他說:“聽家父言,修之與家父甚熟,在下才不請自來,還望修之不要介懷。”
黎錦說:“當然不會,秋平請進。”
吳衛,字秋平,這是吳大夫之前說的,黎錦原本想回來後先給吳衛下拜帖。
但被加冠的事情一耽擱,之後又拜師龐老,一時間他居然忘記了這件事。
吳衛早就聽聞善策論,隻可惜黎錦太忙,又跟他不在一個班,再加上黎錦平時下了學就直接去公廚或者算學部,他居然一直沒找到時機跟黎錦說話。
吳衛並不知道黎錦拜師的事情,隻是他也精於練字寫策論,一到黎錦書房,就想要跟他切磋一下。
黎錦很想知道自己這些天練字的成果,畢竟他天天練習,很難自己看出其中變化。
而龐老隻有在他寫的不對的時候才會出言矯正,其他時候都很有閒情逸致的喝茶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