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止從來不是猶豫的人, 儘管麵臨這樣的問題,他也隻讓自己遲疑了幾秒,便迅速在心中確定好未來的路線。
一世做不成愛人而已, 比起他之前各種亂七八糟的猜測,這樣的情況已經比他心中預估的好上許多。
桑惜音已經不年輕了, 哪怕長命百歲, 他也不過是守著對方不到五十年。
五十年,在他漫長的歲月裡幾乎不值一提。
不過是以另外的身份陪對方度過這些年月而已, 這並不難。
真正困難的,是在未來的陪伴裡, 如何隱藏自己的感情。
僅僅這樣想,還沒開始做, 他卻已經覺得心中重如千斤。
“當然可以,不知道你喜歡什麼花, 待會兒讓小杜給你剪幾株裝起來。”桑惜音溫和道, 他口中的小杜, 就是上回請鬱止進去的中年女人。
“不必麻煩杜姨, 我自己就可以。”鬱止笑著道。
桑惜音心中琢磨著這年輕人的稱呼, 他喊小杜為杜姨,心裡分明有年齡輩分觀念。
在明知桑行雲和他的關係後, 卻不用更顯親近的“爺爺”輩分稱呼他, 而是喊他桑先生。
到底是他有心氣,不願意攀關係,還是他不喜歡這個稱呼,或者不喜歡他?
可看這人的態度,也不像是不喜歡自己的樣子。
想來想去,還是第一種更可能些。
是個有原則有分寸的年輕人。
“那行, 你喜歡什麼自己剪就是。”桑惜音笑著道,“裡麵也有用來包裝的包裝紙,不會可以喊小杜幫你。”
“謝謝。”鬱止點頭道。
望了花棚一眼,又狀似不經意地開口詢問,“桑先生種了這麼多花,不知道最喜歡的哪一種?萬一不小心要了您的心頭愛,我會愧疚的。”
桑惜音溫和笑道:“沒關係,喜歡什麼就剪吧,花有很多,如果它能讓人開心,那就是最值得的事。”
“你真是個好人。”鬱止低聲感歎道。
低沉的聲音中,似乎藏著一抹似有若無的傷感,抬眼一看,見鬱止眉眼輕鬆疏闊,並無煩惱和憂愁之色,唇邊還噙著一抹淺淡的笑意,便又覺得自己應該聽錯了,這樣的人,何來的傷感。
桑惜音倒是對他這句話感到莫名,送花就是好人了嗎?那這年輕人心中,好人的界限也太低了。
“我之前便常聽溫小姐說過你,也聽過你一些音樂,很佩服。”鬱止笑著說,
“小孩子總喜歡誇大,不過都是些普通事罷了。”桑惜音猜到溫璃會說起他,也猜到鬱止聽說過他的一些事,卻沒想到鬱止會認真地說出來。
不是昨天客套似得的隨口一提,而是仿佛要深入交談一般。
隨後,鬱止便暴露出自己的目的。
“實不相瞞,我對種花也有興趣,不知道平時能不能向你討教學習一二?”
桑惜音看著鬱止,半晌,才斂了斂神色,垂眸道:“小鬱的目的應該不隻是討教吧?”
鬱止指尖顫了顫,對於這試探性的話語並未心虛退卻,反而笑容無奈道:“被你看出來了,因為這些花太美,我想多看看,心中樂不思蜀,不想離開罷了。”
見他這樣,桑惜音也不由輕鬆笑道:“喜歡可以隨時來。”
鬱止正要勾唇答應,卻又聽他道:“行雲他們就在旁邊的彆墅,也經常來,你們年輕人話題多,可以多聊聊。”
鬱止笑不出來了。
*
一個小時後,坐在桑家彆墅裡的鬱止終於收到了桑流水睡醒並起床的消息。
少年剛下樓,就看見客廳坐著一個年輕男人,他經常去溫家找溫璃,也見過鬱止,當然知道眼前這個長了一張比他還帥的臉,氣質更是卓然的男人是溫璃的家教老師。
但溫璃的家教老師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家?
“鬱老師,小璃來找我了嗎?你跟她一起來的?”
鬱止抬頭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直到涼透,卻也沒被他喝上一口的茶水,翹著腿,從包中拿出一打資料,“你哥沒跟你說嗎?”
桑流水咽了咽唾沫,心中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說、說什麼?”
鬱止一邊將手裡的資料交給他,一邊道:“他邀請我做你的家教老師,教導你所有文化課程,在未來的一年,我們都要以師生關係好好相處。”
桑流水拿過那打資料,那是昨晚鬱止加急趕出來的各個科目知識點的思維導圖,隻一眼,他就看得眼暈,心中更是哇涼哇涼的。
不是吧……他哥為什麼會這麼害他?!
“原來,二少不知道?”
桑流水被這聲二少喊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忙道:“彆這麼叫我,怪彆扭的!”
雖然最開始他對這位顏值高智商高魅力大的家教老師懷有敵意,可在了解對方的教學態度和教學成果後,敵意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敬畏。
被他喊二少,總覺得這人是在給自己挖坑或者上墳,有種自己大逆不道的感覺。
“那什麼、我得跟我哥確認一下。”他慌忙跑到陽台,給桑行雲打電話。
鬱止並沒有阻止,他的視線垂落在眼前的虛空中,被桑惜音弄得鬱悶的心情,在看到桑流水悲哀的表情是終於得到了些許安慰。
但想到未來或許還會有很多次這種情況發生,剛剛好些的心情便又凝結成霜。
桑行雲昨天光顧著帶桑惜音去醫院檢查,忘了告訴弟弟這個消息,此時被對方問起,也毫不心虛地說:“哥是在幫你,你看小璃最近有多刻苦,你要是再不努力,就算小璃不甩了你,彆人也會嫌棄你。”
“那你乾嘛也給我請那個鬱老師,還給我報了所有課程?!”桑流水隻要一想到自己今後每天除了讀書外還是讀書,就感到一陣窒息,他明明還沒成年,卻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壓力!
“還不是為了讓你有更多和小璃相處的機會,你們可以一起上課啊,學校是同學,放假還是同學,這樣不好嗎?”
不可否認,桑行雲在一開始做這件事的時候,是生了讓弟弟吃點苦頭的心思,可現在他卻將這件事暫且放下,反而說道:“對了,你以後經常見到鬱止,幫我多關注一下他,有什麼意外情況記得向我彙報。”
雖然沒能後悔,但他卻還是沒能徹底放下心,不知道為什麼,鬱止給他帶來一種危機感,說是危機感也不準確,就是警惕感,令他無法放心。
思來想去,他最終將之歸結於鬱止和他有些像,且對方比他更加琢磨不透,這對於掌控欲比較強的他來說是個不穩定因素,這才要多加注意。
不過,昨天桑惜音的話還是被他聽了進去,因而他並不打算明著針對鬱止,而是讓弟弟悄悄觀察對方。
然而他並不知道,桑流水答應得好好的,可當麵對鬱止的教學任務和給他布置的任務內容後,心裡除了苦逼就還是苦逼,徹底忘了他答應過桑行雲的事。
桑家父母也住在這棟彆墅,不過習慣早出晚歸,因而鬱止之前從未遇上,但在接了教導桑流水的任務後,他在桑家的時間增多,倒是見過這對夫妻幾次。
兩人看著比溫家那對夫妻穩重,感情似乎也更平和,沒有溫家的熱情,卻也相敬如賓,比起愛人更像親人。
他們對於大兒子請家教的行為沒意見,對於鬱止也沒意見,隻是比起兒女,他們更多將時間精力花費在公司上。
也隻有在桑惜音麵前,他們會放鬆些,看來桑惜音的影響比他想象中還要大。
鬱止心中暗歎,長出一口氣,竟有種不暴露或許是最好選擇的感覺。
否則當這些人,這些被桑惜音視為無法割舍的親人,紛紛反對指責排斥惡意揣測他們時,對方又該有多痛心難受。
新一天的教學結束後,溫璃和桑流水已經疲憊地癱軟在桌上,鬱止笑著道:“累了就休息,這一年會很辛苦,充足的睡眠是學習精力的保障。”
“好,鬱老師再見。”溫璃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對鬱止道。
桑行雲給鬱止在附近安排了住處,離溫桑兩家都不遠,他提著包走出桑家,便徑直朝著旁邊不遠處的那棟彆墅走去。
中年女人見到他,停下手裡修剪枝葉的動作,對鬱止道:“小鬱又來了?”
一個又字說儘了鬱止這段時間常來這兒的事實。
借著花為借口,鬱止得到了可以經常來這兒的權利,他當然不會浪費,幾乎每天結束教學後,他都會來花棚待上一段時間,有時是幫忙乾活,有時是單純地坐在這兒欣賞,偶爾還會悠閒地打個盹。
而這一切,都能透過透明的花棚,被桑惜音看到,短短幾天,桑惜音對他的印象就從陌生人變成了不錯的小輩。
鬱止走進花棚,幫杜姨修剪。
“杜姨,這株素冠荷鼎葉子有點發黃。”鬱止眼尖道。
杜姨快步上前看,果真如此,皺著眉感歎道:“這些名貴的花就是嬌貴,時不時就生個病,好像不生病就降了身價似的,老先生喜歡的花都沒它們嬌氣,瞧瞧那麼一大片鬱金香和忘憂草,開得好極了。”
聽到這句話的鬱止一時失神,不小心剪傷了一片蝴蝶蘭的花瓣。
他語氣平靜道:“原來桑先生喜歡的是那兩種。”
杜姨一心二用,一邊查看素冠荷鼎的情況,一邊跟鬱止說話。
“雖說花都有身價,越貴越有價值,但老先生可不會因為誰貴就喜歡誰,這些年來,他喜歡的一直是那兩種花,哪怕有許多人送來了漂亮又名貴的花,培育出了再美的花朵,他最喜歡的也一直是這兩樣,多少年了。”
“是嗎。”鬱止低聲呢喃了一聲,望向那片鬱金香和忘憂草的目光沉靜又溫柔,仿佛盛滿了月光。
半小時後,鬱止如往常一樣離開。
不多時,桑惜音的身影出現在花棚裡,見到他,杜姨忙起身道:“老先生,這株蘭花……”
話沒說完,便見桑惜音點點頭道:“我都知道了,待會兒我來看看,你去忙其他的吧。”
杜姨聞言,便也放下心來,轉身忙著繼續剪花枝。
她在桑家乾了十幾年活,對桑惜音也了解頗深,桑惜音說他能處理,她就全然放下心來。
可桑惜音此時卻並未注意那株素冠荷鼎,反而在鬱止剛才坐過的位置上坐下,他的視線落在方才鬱止用過的剪刀上,清明的眸色下,卻仿佛藏著些許暗湧。
*
鬱止跟學校協商過,隻要考試成績依舊,學校的課程可以減少大部分,這位他節省了許多時間。
其他時間他一部分分給實驗室,一部分分給家教上課,剩下的時間,才能留給和桑惜音拉進關係上。
當然,也是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貿然親近,會引起人的警惕和反感,才會這樣安排,未來還有將近一年的時間,他的目標是在一年內拉近關係,等到一年後,即便結束了家教工作,也能十分自然地來見桑惜音,而不引起他人懷疑。
這個目標不難。
他保持著一個溫和的速度前進,緩慢出現在桑惜音麵前,以不會令人警惕的姿態朝著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