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時間過得很快, 或者說,在不舍的時候,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格外快, 從中午到下午,從下午到傍晚, 仿佛一眨眼便過去了,鬱止都沒怎麼好好感受。
沙發上躺著一個人, 麵向著床的方向,讓鬱止一眼便能看見對方睡著時安靜的麵容。
不薄不厚的灰色毛毯蓋在他身上,仿佛是覺得不安心,那人又動了動手臂, 將毛毯往身上拉了拉。
鬱止一會兒看書,一會兒看人, 直到夕陽西下, 夜幕降臨, 沙發上的人才逐漸醒來,鬱止逐漸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遲朝暮迷迷糊糊睜開眼,意識還沒徹底清醒, 卻已經先一步道歉,“抱歉……我好像睡過頭了……”
他揉開朦朧惺忪的睡眼, 靜靜坐了一會兒, 等意識稍微清醒一些, 才掀開毛毯穿鞋起身。
“沒關係, 看你睡著, 我也就沒叫醒你。”鬱止一邊說著,一邊看了眼時間,眸光微頓, 隨後苦笑道,“……現在好像該我說抱歉。”
遲朝暮昨天晚上幾乎沒睡,撐到今天,見到鬱止,稍稍安心一點,才不知不覺在病房裡睡著,並且一不小心就睡了一下午。
此時聽到鬱止的話,他不明所以地看向對方,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一眼便看見了擺放在床頭的鬨鐘。
時針已經指向了數字7,分針也慢悠悠走了半圈,晚上七點半。
住院部的大門已經關閉,外麵想要探望的人進不來,裡麵的人也出不去。
鬱止語帶歉意,“我錯過了叫你醒來離開的時間。”
現在住院部關門,遲朝暮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然而遲朝暮卻並沒有著急,他先是認真看著鬨鐘,像是沒反應過來這意味著什麼,而等他反應過來時,雙眼便微微睜大。
“那我……”
“那我……”
他囁嚅半晌,才似乎有些懵逼地說:“那我今晚要住在哪裡?”
當然是睡在病房。
兩人對視一眼,誰也沒開口說出他們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的事實。
還是遲朝暮率先移開視線,“我……我……我好像要打擾鬱先生一晚了,不知道鬱先生習不習慣,如果不習慣,我讓值班護士幫忙整理出一張床。”
當然,他嘴上這麼說,實際上並不認為鬱止會拒絕,畢竟,他都睡了一下午了,再加一個晚上很難嗎?
他就是嘴上謙虛客氣一下。
鬱止微垂眉眼,“哦,我晚上可能睡不安穩,不如就按你說的,讓護士再整理出一張床來好了,我房間的沙發睡起來也不舒服。”
遲朝暮:“……”
“這麼晚了,會打擾到護士小姐吧,我將就一下就行,何況,還能順便照看你,鬱先生覺得呢?”
話雖如此,他的語氣卻不如剛才,有點乾,還有點冷。
見他似乎有些不高興了,鬱止便也沒再繼續玩笑,煞有其事地點頭道:“你說得對,這樣也挺好的。”
遲朝暮心裡這才鬆了口氣。
被鬱止這麼一搞,他心裡原本對要和對方同居一室的雀躍和緊張已經下去大半。
鬱止看在眼裡,莞爾一笑。
遲朝暮拉開窗簾,看了看外麵已經暗下來的天色,總覺得自己仿佛忘記了什麼,然而想來想去,他都沒想到。
直到他想要做點事,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讓自己不至於時時刻刻都把目光落在鬱止身上。
他打算刷刷手機,找來找去,最終在沙發縫裡找到了已經沒電關機的手機。
他借用鬱止的充電器充上電,當手機開機的後,他看著上麵好幾個未接來電,表情木然。
“……”
他終於想起來自己忘記了什麼。
等電量衝了一點,他連忙拿著手機開門出去,忙不迭給林醫生回撥電話。
“表哥表哥,對不起對不起……我睡覺忘記時間了。”
林醫生電話打得都要沒脾氣了,此時聽著表弟的來電,雖說還不高興,卻已經悄悄鬆了口氣。
“你現在到底在哪兒?”
“我在醫院……”遲朝暮聲音弱弱道。
自己似乎瞞了表哥許多事,加上今天的烏龍,遲朝暮實在硬氣不起來。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回家?”林醫生皺眉問。
然而話剛出口,他就想起來自家表弟剛才說的話。
睡覺忘記時間了。
他現在在醫院,能在哪兒睡覺?
林醫生自然想到了最有可能的情況。
“你在你口中很投緣那個病人那裡?還要在那兒過夜?”
對麵很安靜,遲朝暮連喘氣都放得格外輕,就怕讓林醫生更敏感。
然而林醫生到底比遲朝暮大十來歲,閱曆豐富,人又不傻。
“到底是什麼樣的病人,能令你這麼投緣?甚至願意和對方共處一室?他是什麼病?嚴重嗎?”林醫生敏銳詢問。
遲朝暮閉嘴,不知道該說什麼,林醫生嘴裡這些問題,他一個都不能回答。
“表哥,就是普通朋友,你就彆問了,我在這裡打擾人家,還有點不好意思呢。”
說罷,不等林醫生追問,他便想著轉移話題,“對了表哥,你知不知醫院裡有個經常來的周女士?周秋心,你知道她是做什麼的嗎?我要怎麼樣才能要到她的聯係方式?”
提到周秋心,也是遲朝暮想要順便詢問有關於她的消息,看她經常來醫院這個頻率,沒道理沒人認識她,不過,他表哥那麼忙,不認識也可以理解,可他本就是為了轉移話題,不認識就一句帶過,以後總有其他了解周秋心的機會。
他確實很想知道,這個女人的工作是做什麼,而她和鬱止,又到底為什麼有關聯。
至於最後那一句,純粹就是為了麻痹林醫生,要是被追問,他還可以說自己是對周秋心有興趣,想要認識一下,一旦扯上男女關係,他表哥多半就會被轉移視線。
誰知他的這些猜測一個都沒成真,當他提起周秋心時,林醫生皺了皺眉。
他當然知道周秋心,畢竟他們還因為同一個雇主/病患而交流過好幾次。
一想到周秋心,他就想到鬱止,隨後,思緒便瘋長,一發不可收拾。
一個巧合到令他難以置信的念頭湧上心頭,他摘掉眼鏡,沒有遮擋的雙眼露出敏銳又警惕的神色。
說話時語氣悠悠,聲音意味深長,“朝暮,你實話告訴我,你口中那個很投緣,投緣到現在還要同居一室的朋友,是不是叫鬱止?”
遲朝暮拿著手機的手一抖,差點沒把手機摔了出去。
他額頭微微冒汗,一時間,甚至沒想過為什麼一提起周秋心,林醫生就會想到鬱止,他張了張嘴,囁嚅半晌,電話一直很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遲朝暮才聽見自己極為小聲又虛弱的說了一句,“沒有……不是他。”
林醫生眸光銳利,顯然沒相信,“朝暮,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作為表哥沒有權利插手,但你也要明白,我問這些,都是關心你。”
遲朝暮低垂著眼睛,“我知道……我知道表哥……”
他重重地呼吸著,心裡藏著的一切像重石一樣壓在心裡。
如果可以,他也想跟人傾訴,然而不行。
都不用想,他都知道,如果和盤托出,家裡人會是什麼態度。
“但……”話未說完,電話便突然中斷,遲朝暮拿著手機看了看,才發現是自己剛才充的那點電又用完了。
他握著手機,茫然了片刻,後背猛然靠在門上,身後的支撐令他有些回神。
想著門裡還有的人,他眼中的茫然便退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堅定和平靜。
認識鬱止沒幾天,他卻已經將那人身上的淡定自若學了幾分,褪去了一開始的浮躁,整個人都變得沉穩不少。
當然,也或許那不是沉穩,而是沉重。
隻是他已經分辨不出了。
苦笑一聲,遲朝暮調整好表情,重新回病房。
鬱止見他進來,便問道:“沙發躺一躺還行,要是睡一晚,恐怕你會不舒服,不如……”
遲朝暮眼皮一抬,看向鬱止,眼中藏著幾分不敢置信。
對著這樣的眼神,鬱止唇角微微翹起些許弧度,才慢悠悠道:“不如,讓護士小姐幫忙整理出一張床。”
雖是同樣整理出一張床,但之前說的是彆的病房,而此刻,鬱止的意思顯然是在他的病房。
遲朝暮低下頭,心中既鬆口氣,又有些失落。
“不必了,沙發就可以,下午睡得挺好的。”
鬱止也知道多半會被拒絕,也不勉強,隻是轉而道:“那邊有乾淨的被子,毛毯還是太薄了,白天可以用,晚上會冷。”
遲朝暮怕他親自動手,忙自己行動,“我自己來就行,你睡你的。”
還不到八點,這個時間睡,哪怕是病人,也早了點。
而遲朝暮剛醒不久,指望他現在倒頭就睡,那是天方夜譚。
為了營造入睡氛圍,屋裡的燈被關上,隻有暮色從窗戶裡透過來,給有些暗的房間照亮些許光明,朦朧的光影籠罩在二人身上,平添幾分寧靜祥和。
鬱止注意到,自進來後,遲朝暮的手機就沒亮過,也沒想過,之前那點時間,顯然不足以讓他將電充滿,所以這大概是又沒電了。
可現在充電器就在他手邊,明明可以充電,遲朝暮卻仿佛沒看見一般,任由手裡放在一旁當擺設。
“你這麼晚不回家,家裡人不會擔心嗎?”他問道。
遲朝暮還是第一次聽他提起自己家人,一時一愣,“啊……啊?”
“哦,我剛才已經給家裡打過電話了,他們知道,不會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