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木質門隨著重力慣性在緩慢移動,門裡正對著陽台,陽光落在眼中,帶來些許熱意和暖光。
隻簡單掃了一眼,鬱止便對眼前人的裝扮心中有數。
沒有鴨舌帽,沒有口罩,也沒有手套和那雙哪怕在陽光下,也看不到半點溫暖的眼睛。
站在他麵前的,就是個打扮和氣質都很正常,斯斯文文的年輕人。
甚至因為剛出校園不久,上的又是教育專業,身上還帶著教書育人的書卷氣,兩人隔著一兩米的距離,他似乎也能嗅到對方身上那股清雅書香。
“不好意思,我是對麵人家的親戚,對附近鄰居了解不多,請問你是?”鬱止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些許疑惑和問詢。
他的話和信息,逐漸消除了年輕人剛才的戒備和警惕,他像是鬆了口氣般放下心來,柔和的麵容上露出些許禮貌和歉意。
“我不是這裡的,隻是這家請的補課老師。”
正是這時,聽見動靜的徐媽媽走了過來,“彆老師,怎麼了?”
見到鬱止,她愣了愣,“你是那個……新新的舅舅?這些年都沒見過你,認不出來,不好意思,請進請進!”
“剛從國外回來,在醫院工作,暫時住在這兒,新新拜托你們照看了。”
鬱止一邊客氣一邊進屋,與彆老師錯身時,停住問道:“老師要走了嗎?”
彆老師似乎不習慣和人離得太近,往後退了半步,笑道:“嗯,上課時間結束,明天再來。”
鬱止掏出手機,“我家也有小孩,有機會的話,說不定也需要老師你的幫助,我們加個微信?”
彆老師推了推眼鏡,掩住眼中的神色,“謝謝,不過應該不用了,我隻是在這段時間有時間補課,等入職後恐怕沒那麼多時間,抱歉,幫不到您。”
鬱止卻沒輕易放棄,笑道:“怎麼會呢,就算老師你沒空,也可以介紹其他有空的老師,多認識個朋友好辦事,如果老師你有朋友去醫院看病,也可以請我幫忙。”
醫院似乎觸動了眼前人什麼神經,他的指尖在人不注意時輕輕顫了顫,唇角掛上一抹和煦如春風般的笑容,“那好吧,說不定還真要麻煩鬱先生,畢竟人生在世,哪能不進醫院呢,說起來,還是我占了便宜。”
鬱止看了他一眼,“這個便宜還是不占的好。”
彆老師滑動手機屏幕的動作頓了頓,便聽見這個隻見了一麵,似乎有些自來熟的男人繼續道:“誰又喜歡去醫院呢。”
彆老師神色微頓,才意味深長地低聲道:“是啊,誰喜歡呢。”
交換了微信,房門關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鬱止不用回頭,便知道門口已經沒了那人的身影。
鬱止收斂心神,禮貌地跟著徐媽媽進去。
“兩個孩子在房間裡玩兒,我去喊他們出來。”徐媽媽動作利落地給鬱止倒了一杯果汁,轉身就要進去喊人。
她丈夫幾年前出了意外,一條腿從膝蓋下截肢,許多活都做不了,隻能她來抗,這些年下來,原本溫柔小意喜歡被丈夫護著的小女人,也變成了能夠輕鬆抗兩桶水上樓都不帶大喘氣的大女人。
“新新,你舅舅來了!”
鬱止起身道:“您忙,還是我去看看他們吧。”
徐媽媽廚房還烤著東西,離不得人,見狀也不再阻止。
“家裡有點亂,彆介意啊。”
鬱止微笑:“亂點好,有家的味道。”
“這個是青蛙。”
“錯了!這是癩□□!”
“沒錯,就是青蛙!青蛙才可以吃,癩□□不可以。”
“青蛙也不能吃,我聽說吃青蛙要被抓的。”
兩個小孩兒坐在地毯上,拿著圖片你來我去地說著話,連鬱止來也沒影響到。
“新新,舅舅來接你,該回家了。”
“可是我跟徐盼舟還沒把卡片認完呢。”新新有些不想離開,小孩子總喜歡跟同齡人玩。一會兒不見就無聊。
“今天玩得夠久了,你是不是還打擾彆人上課?”鬱止將她從地上抱起來,理了理她的衣服說。
黎知新歪著腦袋有理有據道:“我沒有打擾他上課,他本來就不認真。”
徐盼舟紅著臉,支支吾吾道:“我認真的,就是……就是太笨了。”
他的樣子實在有些可愛,鬱止沒辦法生出對他的討厭,不僅僅是他,對徐媽媽也一樣。
“那就認真一點,下次如果能征得你老師同意,可以用錄像或者錄音,把老師的講課過程錄下來,就可以反複看反複聽,多聽幾遍總能明白。”
徐盼舟雙眼一亮,驚喜地看著鬱止,“黎舅舅你好聰明啊!”他之前聽新新說她舅舅聰明,還沒什麼感覺,有些不服氣地想,他也可以做到。
然而真正接觸,卻又覺得新新說得好對啊,她舅舅真的很厲害!
“我不姓黎,姓鬱。”鬱止揉了揉他的小腦袋,領著黎知新出門,“下次你可以來對麵找新新玩。”
回到家,黎知新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視,調到熟悉的頻道。
“舅舅快看,動畫片要開始了!”她還邀請這個有著共同愛好的新舅舅一起看電視。
“對麵的徐盼舟都在請家教,新新,你要不要也請一個?”鬱止挑起話題。
黎知新皺起小眉頭,“可是我比徐盼舟聰明啊,上次考試還考得比他好。”
“下次可不一定,他有其他時間上課,你卻在玩,一個進步,一個原地踏步,你覺得,今後你和他誰會更好?”鬱止解釋道。
“唔……”黎知新覺得好像有道理,但又好像有些不對。
“我幫你聯係看,如果合適,那就也給你請一個。”說罷,鬱止當真回屋翻手機去了。
半晌,黎知新才撓撓頭,有些迷惑地說:“不對啊,我跟徐盼舟又不是同一個年級,怎麼就要比了?”
*
鬱止輕撫過手機上那個剛加上的陌生頭像。
圖片上是一片絢爛瑰麗的夕陽,漫天的火燒雲,配上海天相接處的蔚藍和黑暗,明豔分明的色彩搭配,讓整張圖都顯得厚重又純粹。
聊天框裡隻有加上好友時的係統消息,鬱止用指腹在屏幕上摩挲片刻,才打出正式聊天的第一句話:
【老師你好,不知道怎麼稱呼?我想改個備注名。】
走在路上,重新將自己武裝起來的彆老師看著屏幕微微皺眉。
此時的他眼中已然沒有先前的溫和,氣質也從溫文爾雅變成冷漠疏離,仿佛被層層看不見又摸不著,卻又確實存在的寒冰包裹住,外界陽光依舊,卻怎麼也穿透不進去,更傳不到他身上。
一個可以隨意決定的備注,還需要詢問當事人的姓名?
帶著薄手套的彆老師,用指尖在屏幕上斟酌打下幾行字。
【我姓彆。】
發送過後,他便將手機塞進衣服裡,哪怕察覺到了震動,也沒有拿出來多看一眼。
上了公交後,他坐在空曠的公交車上,周圍清淨的環境令他稍稍放鬆了些。
為了看路程,他摸出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微信頁麵,看著上麵代表有消息的紅圈,遲疑片刻,終究還是沒忍住點開。
習慣了拒絕社交的他罕見地認識了新的人,或許是這個人的職業,讓他多上心了兩分。
然而點開聊天框,他沒忍住咳了幾聲,有點一口氣吸岔了,不得不重新吐出來。
“咳咳、咳……”
頁麵上是對方發來的兩條信息。
【姓彆?性彆?】
【我是問老師你的姓名,不是問性彆。】
彆老師一直知道自己的姓氏有些特彆,卻從未像今天這樣,發現稀少的姓氏還有幫他辨彆一個人是聰明還是傻的功能。
明明那人看起來也衣冠楚楚,怎麼聊天時像個傻子。
可不可否認的是,隔著網絡,他的心稍稍放鬆了些,對對麵人的警惕也下降了一點。
【“彆”是一個姓氏,如果不認識,可以去百度。】
另一邊,鬱止看著屏幕上的消息,不禁輕輕笑出聲。
雖然隔著屏幕,他依然感覺到了對方對自己的嫌棄,不明顯,卻存在。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輕點,【不好意思,從小到大我都沒遇見過這個姓氏,實在有些孤陋寡聞,老師見多識廣,教語文也一定很好。】
彆老師教的英語,畢竟數學和語文這兩門,一般的家長自己就可以輔導,而英語則還是更專業的比較好。
說著,他還真給彆老師改了個備注。
新備注他很喜歡,但他也知道,現在的彆老師恐怕不會喜歡。
現在的彆老師也不知道鬱止給他改了什麼備注,見鬱止對自己剛剛隱晦的情緒沒有表示,心裡也不禁退了一步,重新調整好情緒,拿出見麵時的態度來對待鬱止。
【抱歉,剛剛在坐車,沒辦法回複。】
【我的專業是教英語,不過語文數學也能教,至於價格,可以在英語價格的基礎上降低一些。】
來做家教,一方麵是有他自己的目的,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他確實缺錢。
他在網上接了許多翻譯的單,可英語這門許多人都會的語言,翻譯價格遠遠比不上小眾語言,他不得不接許多活,才能達到他的日常需求。
鬱止自然知道他缺錢,卻也不想這麼早便暴露心思,開始用正常家長的態度與他商談。
【其實我也會一些英語。】實際上不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