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了閉眼,緩了緩微紅的眼睛,才開門離開。
他來到護士站,“你好,我有事需要離開一下,可不可以請幫忙給A區床送一份清淡的飯菜?我轉賬給你們……”
解決好後,彆逢君才從電梯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但哪裡都好,隻要不是醫院。
鬱止一直跟著他,不過同電梯太顯眼,他沒進去,而是乘坐的另一間電梯。
醫院什麼都缺,就是不缺病人,彆逢君也是病人之一,他卻不喜歡待在這兒。
鬱止一路跟著他,彆逢君沒有坐車,他在這個城市長大,對這裡再熟悉不過,閉著眼睛都不會走丟,他也不想去什麼地方,隻是這麼漫無目的地走著。
倒也方便了鬱止,隻需要不緊不慢地跟著對方,不需要坐車那麼麻煩。
鬱止不現身,不是擔心彆逢君會因為自己調查他的行蹤而是生氣,而是他知道,現在的彆逢君,絕不想要被他看見自己更狼狽的一麵。
在這個他長大的城市,他狼狽的地方簡直太多了。
沿江的堤壩上,隻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從這裡散步走過,鬱止為了不讓自己太明顯,便離得遠了點,也幸好是遠了這一點,他電話響起時,彆逢君沒聽到。
“姐夫。”
“你去哪兒了?怎麼中午都不在家吃飯?晚上也不回來?”
鬱止站在一棵樹後,即便彆逢君看過來,也隻能看見一道被樹擋著的身影。
“我沒事,在朋友家,彆擔心。”
“今晚可能不回來。”
“嗯,會的。”
電話掛斷時,鬱止眼尖看見有個未接來電,是彆逢君在剛剛他通話時打來的。
他轉頭往彆逢君那裡看了看,卻見那人正呆呆看著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麼。
鬱止不敢耽擱,忙回撥了一個過去。
隔著二十多米的距離,聲音順利通過電話傳了過去。
“彆老師,剛才在通話,不是故意不接。”
“嗯……”彆逢君淡淡應道,手在堤壩的欄杆上無意識地摩挲著,石頭和手互相觸碰,卻不知道是誰更冰涼一點。
他們一個沒問對方有什麼事,一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江上風浪吹來,涼意撲麵,驚濤掠耳,在被這場自然之聲包裹中,鬱止和彆逢君誰也沒開口,仿佛僅僅這樣,僅僅知道對方在聽,知道對方存在便已足夠。
鬱止知道自己不能不說話,也不能不對彆逢君請假的事感到毫不意外。
“我聽我姐夫說,你請假兩天,是有什麼事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有點不舒服,不需要。”奇怪,彆逢君剛剛明明覺得自己正走在無望的深淵,可此時聽著鬱止的聲音,卻又覺得自己回到了人間,自然風光,萬千煙火,皆入了他的眼中。
鬱止輕輕笑了一聲,眼睛悄悄看向彆逢君的方向,對方毫無所覺。
“彆老師,你這樣說可不對。”
“什麼?”彆逢君並沒有察覺到有人正在偷看自己,隻是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著對方。
“你應該說,是有點不舒服,現在一個人很孤單,想跟人說說話。”鬱止仗著對方看不見,眼中的神情肆無忌憚。
“說真心話並不難,彆老師,你教學生時不也是教他們要誠實嗎?”怎麼自己就嘴硬呢。
彆逢君垂了垂眼眸,“所以我是騙子。”再次說自己是騙子,他的心情卻沒有上次激動且悲愴,反而顯得有些平靜,大約是因為這一點,鬱止早已經知道,並且接受了吧。
鬱止:“……”
他挑眉反問:“所以你承認你想我了?”
彆逢君:“……”
虛偽的大人不想說實話,也不會說實話。
可鬱止不在意,他知道這人的真實意思便夠了。
隻聽他緩緩笑出聲來。
鬱止的聲音溫柔得超出想象。
“其實我隻是在微笑,但還是笑出聲來。”隻是想讓你聽到。
最後一句沒說出口,可該知道的人依然心知肚明。
鬱止有一瞬間覺得,就這麼一直下去也挺好的。
沒有那麼多恩怨,不用麵對可怕的病魔,更不用糾結要不要接受來的不是時候的情愛。
於彆逢君而言,這就是最好的狀態。
至於鬱止,他沒有太高的要求,隻要人好好的,一切都不重要。
撲通!
“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啊!”
隨著撲通一聲響起,遠處的江岸傳來彆人驚呼的聲音,鬱止和彆逢君離得遠,趕過去甚至湊不上圍觀的第一梯隊。
鬱止看著已經有人救助,便歇了去救人的心思。
至於彆逢君,自始至終就沒想過要去救人。
“聽到了嗎?”彆逢君問。
“什麼?”鬱止不知道他說的聽到什麼。
“有人落水的聲音。”不知為何,彆逢君聲音裡似乎還帶著一絲莫名的興奮。
“很好聽。”
鬱止:“……”
“不好聽。”鬱止正經道,“真的不好聽。”
“是嗎?”彆逢君輕嘲一聲,“那為什麼還有人前仆後繼去製造那樣的聲音呢?”
“難道不是因為他們喜歡嗎?”
鬱止心中輕歎,“我不喜歡。”
“彆逢君,我不喜歡。”
“也請你不要喜歡,好嗎?”
彆逢君笑意漸淡。
可他很喜歡啊,當遇到自己承受不住的事時,總有人選擇這條路,為什麼他不能喜歡?
“我知道你不喜歡。”鬱止像在哄一個小孩子,耐心又溫柔,包容著他的小脾氣,容忍著他的小任性,連一時嘴硬時的謊言也會溫柔卻毫不留情地戳穿。
“你不是會喜歡的那種人。”
彆逢君笑了,或許是隔著電話,他仗著鬱止看不見他的表情,說話也隨意許多。
“那我是哪種人?”
“鬱醫生,你真的以為自己很了解我嗎?”
笑話,這世上若是連鬱止都不了解他,那就沒人了解他了。
一個人再怎麼變,本性都不會,又是誤入歧途也不過是一念之差。
可若那一念沒有差,他還會走上歧途嗎?
不會。
鬱止要做的,便是將他從那一念之差拉過來,趁著還沒有真的誤入歧途之前。
人不能因為彆人的錯誤而讓自己墮落。
太不值得,也太不甘心。
“你是我喜歡的人。”鬱止的聲音堅定不容置疑。
“我喜歡,所以我相信。”
彆逢君心頭一跳,久久並未言語。
許久才艱澀道:“你一直都這麼自信嗎?”聲音帶著些許嘲諷。
鬱止像是沒聽見一般,笑道:“我的眼光從未錯過。”
“那你要破例了。”彆逢君的聲音恢複平靜,仿佛剛才的波動不是自己。
鬱止不理會他的嘴硬,隻是笑了笑,笑聲傳入彆逢君耳中,有些刺耳,也有些羞惱,不過彆逢君習慣了冷臉,表情倒是沒什麼變化。
隻是手指略有些顫抖,控製不住地想要按下掛斷按鈕。
“彆老師,我還有很多時間陪你聊天,不用急著掛斷。”鬱止仿佛知道他的任何想法,說話也那麼及時,及時地讓彆逢君的手指僵在原地。
“我曾看過這麼一個故事,有人走在沙漠,食水用儘,看見一叢灌木,驚喜上前,卻發現是海市蜃樓。”
“他接著走,唇頰乾裂時,看見一片湖泊,再次上前,依然是海市蜃樓。”
“你說,當下次他已經倒地不起,無力行走時,看見一片仙人掌時,還會上前嗎?”
鬱止聲音款款,不疾不徐,令人聽著便覺得心神寧靜。
這幾年彆逢君去過不少寺廟道觀,聽過許多人念經講經,原本想尋求一片寧靜,卻久尋不至。
可在今日,此時此刻,他莫名覺得自己找到了那道能讓自己寧靜的聲音,與經書無關,與佛道無關,僅僅是那人隔著電話帶著些許失真的聲音。
“不會。”彆逢君想了想答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無論做什麼事,都有氣力精神耗儘,不再期待的時候。”
屆時,隻有任人宰割的命。
“他去了。”鬱止沒對他的話說什麼不對,隻是簡簡單單地說出結局。
“他去了。”
“這回是真的。”
“仙人掌救了他。”
“你說不會,是因為他無力爬起,卻忽略了他若是不爬起,丟的便是他的命。”
“人在生死關頭,總能發揮出無儘潛力。”
“若是沒有希望便也罷了,可希望就在眼前,他又怎麼能甘心?”
彆逢君久久不言,靜得仿佛那頭已經掛斷了電話。
可鬱止知道沒有。
他輕歎一聲,這回並未藏著聲音,這聲無奈又心疼的歎息清晰地傳入彆逢君耳中。
“我不知道你求救過多少次。”
“也不知道你失敗過多少次。”
“可隻要有一線生機,就彆錯過,好嗎?”
逢君逢君,你又怎知我不是你終於等到的一線光明。
“我會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