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義勇為有代價嗎?
看過許多好心人送暈倒的老爺爺老太太去醫院卻被訛詐此類新聞的彆逢君一直都知道,有的。
可他從沒想過,代價會這麼大。
那個叫徐清羽的同學對彆逢君而言,除了學生會宣傳部成員外,也沒什麼特殊意義。
那個下著雨的天對彆逢君而言,除了去自習室找人外,也沒什麼特殊事情。
那個持刀傷人的人出現,致使自己和一名叫徐清羽的學生受傷這件事,除了意外,也並沒有在彆逢君心裡留下太多痕跡。
他當時最大的煩惱隻是擔心傷口會不會留疤,還有未來一段時間不能用手寫字怎麼辦,在醫院處理傷口,包紮時,也沒太擔心。
甚至在包紮好傷口後,還去探望了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的徐清羽。
“徐同學沒事吧?”彆逢君在病房外,還有心思去關心彆人。
徐清羽早就搬出去住,基本不回宿舍,跟班裡的同學關係也不太熟,親朋好友都不知道,病床前隻有一個學校的輔導員。
“沒事,醫生說還好是在腹部,養幾個月就能好,他身體本來就弱,聽說還有貧血,才會因為失血過多昏迷。”
彆逢君還有正事,也不可能為一個不熟的同學浪費時間,關心過後便離開了。
之後他的生活回歸正軌,像是那天的意外沒發生過一般。
彆逢君太忙了,忙到他自己都忘了追究那個持刀還傷了他的人,隻是去警局錄了個筆錄,便沒跟進後續。
這段時間他沒辦法用右手,無論什麼事,都隻能先錄音,再用軟件轉成文字,或打印或修改,總忙忙碌碌,連傷口的藥都是自己換,根本沒功夫去醫院。
然而沒幾天後,學校論壇裡便曝出了那次持刀傷人的前因後果。
“我的天!你們聽說了嗎?前幾天有人在自習室持刀傷人被抓那個,招了說他就是故意報複,因為他被xqy感染了HIV!”
“啊……不會吧……我之前還同情受害者,結果這就反轉了?才多久?”
“等等,重點難道不是xqy身患HIV嗎?還有,他既然有病,為什麼還要待在學校?為什麼還會感染彆人?他是毒王想要感染全世界嗎?!”
“倒也不必把人想得那麼惡毒,萬一是意外呢?”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還有人不知道xqy是大二年級著名的交際花吧?我見過跟他關係親密的男人不下五個,講真,他會得病我真的一點也不例外。”
“樓上說真的?那他可真是活該啊……”
“你們都在看戲,隻有我覺得害怕嗎?!為什麼學校還留著這種人?萬一他給彆人感染,那可真是防不勝防,想想自己可能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得病,我就不敢待在學校了!強烈要求學校勸退xqy!!!”
“對!就這種故意把病感染給彆人的人,我們堅決反對他在學校!學校要是不給我們一個交代,我們絕不會罷休!”
“就是,大不了曝光,或者鬨到教育局去,就算學校沒什麼損失,我也要讓更多人知道它的不作為!”
有傳染性疾病的人,依舊擁有讀書的權利,沒人能夠剝奪,可就算是為了學校的名聲和態度,學校也不會坐視不管。
警方針對這場意外展開調查,如果徐清羽真的惡意感染他人,那也是要坐牢的。
持刀傷人的那人已經蹲在了牢裡,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一點反轉的想法都沒有,當然,也是因為他認為自己身患艾滋,在哪裡都一樣,都一樣沒有未來,在監獄還有人管一日三餐,他寧願在這兒待到死。
徐清羽在醫院醒來後,麵對警方的調查詢問,也沒能堅持多久,他也不是個有心機的人,在看到警察的那一刻,整個人都是緊繃的。
最終,警方從他這裡拿到了調查結果。
他不是故意的。
他知道自己患病。
他沒想感染誰。
會感染牢裡那人,除了酒後亂x外,還有牢裡那人的見色起意。
徐清羽確實跟很多男生來往,他跟那些人有不正當的x交易關係。
半年前,他哥意外車禍,不僅自己一條腿截肢,還因為車禍全責,要賠付另一方所有賠償,一輛豪車加醫藥費,合計三百多萬。
徐家借完了親戚,也隻賠了一百多萬,另外還有個病人在醫院等著救命,侄子還小,正缺錢用。
徐清羽沒辦法,才走上這條路,雖然不至於明碼標價,卻也是心知肚明,你情我願。
患病的來源早已經無從找起,徐清羽也並不是罪魁禍首,在警察麵前哭得稀裡嘩啦後,徐清羽將一切都交代了。
“警察叔叔,你們能不能不要告訴我的同學?我不想……不想被他們用異樣的眼光看待……”結束時,徐清羽還在苦苦哀求。
警察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個一直跟進的女警官忽然問:“你還記得誰救的你,送你來醫院的嗎?”
徐清羽眼淚模糊的雙眼,抽噎著說:“不是同學們嗎?”
警察看著他道:“是一個叫彆逢君的學生,他當時被人用刀傷了手,還為你緊急止血,叫了救護車,你說,他會不會也被感染?”
徐清羽臉色刷的就白了!
事情不知怎的被傳到了網上,學校裡有同情徐清羽的,有罵他的,還有覺得他活該,要禍害也彆禍害學校的。
“你們知不知道,當初還是彆學長送他去的醫院,他連一聲謝都沒說。”
“對啊,學長還為了救他受傷了!”
“……”
“…………”
“所以……到底有沒有人……讓學長去醫院檢查?”
論壇裡鬨得沸沸揚揚,就連學校一些老師都知道,彆逢君知道也是遲早的事。
可笑的卻是,明明他也是當事人,卻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
而當他知道這件事時,早已經錯過了阻斷時間,任何自救措施挽救措施都沒有,隻能乖乖等醫院宣判。
那時的他,與此時一樣茫然。
原本他還有許多事要做。
準備期中考試,接了兩個單子還沒完成,學校的文藝彙演還要準備……
許許多多的事,都等著他去做,去忙碌。
可他什麼心情也沒有。
從一開始的雲裡霧裡,到後麵的不敢置信,然後是無助彷徨,最後是徹底的茫然,無邊無際。
腦子迷迷糊糊時,他曾不自覺去了一次醫院,隔著病房看裡麵那個並不熟悉的同學。
他看見他在睡覺,看見他皺著眉,看見他僵硬地翻身。
彆逢君驟然清醒。
他轉身離開醫院,而在他走後,徐清羽悄悄抹著淚。
他不敢醒,不敢麵對彆逢君。
哪怕是對那些因為一起亂來而患病的人,他也沒多少愧疚,他們本就是一起的,是一樣的人,就像他知道自己患病後便覺得自己禍害,覺得應該認命一樣,那些因為他而感染的人,他也覺得他們應該認命。
可是彆逢君不一樣。
隻有他不一樣。
也隻有他,讓徐清羽根本不敢麵對。
整日處在惶惶不安中,身體素質直線下降,原本潛伏著的艾滋病毒被刺激,提前摧毀他的身體。
也是這時,學校在許多學生和家長的壓力下,不得不給讓徐清羽退學,為了麵子好看,還讓徐清羽主動退學,也算是雙方和平“分手”。
徐清羽再次回到學校時,渾身已經瘦得隻剩下骨頭。
學校裡的學生都對他避如蛇蠍,其中包括他的同學,室友,還有曾經說得上話的朋友。
沒人知道怎麼回事,也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想的自殺,但是在第二天,有人在月亮湖裡發現了他的屍體。
一場轟轟烈烈的鬨劇醜聞就已這樣荒誕的的方式書寫了一個結局。
唯有一個人,對他而言,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彆逢君的檢查結果還沒出來,他卻收到了一封信,準確來說,是一封專門寫給他的遺書。
那個跟他並不熟,卻將他的人生帶上了另一條路的徐清羽,死之前竟還給他寫了一封遺書?!
且他還不敢自己拿給他看,隻敢用寫信郵寄的方式給他。
至於內容,除了懺悔,還是懺悔,彆逢君根本不想看。
因為即便懺悔再多,也不可能轉變他導致的一切。
信裡說他很痛苦,很愧疚,加上病情加重,每天都很難受,這讓彆逢君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因為病發難熬,還是因為無法麵對自己才投的湖?
連道歉都不敢親自來,這樣的人,所謂懺悔,又有幾分出自真心?
徐清羽的屍體是一個老太太來收的,讓眾人沒想到的是,她竟還以此威脅學校賠錢,將徐清羽變壞、自殺的原因推卸到學校頭上,學校不想鬨大,賠了錢息事寧人。
有看不下去的人對著那老太太說:“你兒子害了那麼多人,無辜什麼無辜?要是他活著,說不定也要坐牢,你哭你兒子,怎麼沒想過去找被他害過的人道歉?!”
老太太哪裡會去道歉,她既不想麵對自己兒子做的那些事,更害怕彆人會像她威脅學校一樣,訛詐她的錢,她已經沒了兒子,不能再沒有錢。
“你胡說!你欺負我一個鄉下老太太!我兒子沒害過人!”
“有學長還因為救他可能被感染,大家都親眼看到的!”
“又沒人讓他救!而且……而且我兒子都已經死了!他都已經死了……你們就不能放過他嗎……”想到小兒子的死,想到小兒子為了家裡連命都沒了,老太太便悲從中來,哭得不能自已。
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學生們平時都是文明人,哪見過這種陣仗,頓時敗得潰不成軍,手足無措。
彆逢君站在人群中,遠遠便聽見老太太那句“沒人讓他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