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沒人讓他救,是他多管閒事,人家本來就是要尋死的。
是啊,人都已經死了,追究那麼多做什麼?不能大度一點嗎?
沒人要他救,他救的人最終還是死了,且是自殺,彆逢君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無用功,還導致自己被感染。
命運都在嘲笑他的無力。
彆逢君看著這場鬨劇,笑了。
*
彆逢君向來是個冷靜的人,冷靜地去醫院檢查,冷靜地接受被感染的消息,冷靜地繼續過著自己的生活。
艾滋病這東西,在沒有病發時,感覺不到有多少不同,這讓彆逢君有種自己還是和以前一樣,還是正常人的錯覺。
他一如既往地上課學習,一如既往的做好自己手頭的事,一如既往地對待其他人。
然而彆人卻不一樣。
一個人麵對整個環境的力量是弱小到幾乎無用的。
在他按部就班地繼續生活時,周圍還是因他的改變發生了變化。
徐清羽不在了,有些人和事卻仍在他的影響下繼續,比如,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他的事,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前因後果,其中自然也不會漏掉看起來並不明顯的彆逢君。
彆逢君確實不明顯,他既不是那些因為跟徐清羽濫交而被直接退學的人,也不是持刀傷人卻把自己送進監獄的人,更不是自殺的徐清羽。
他隻不過是個救了徐清羽的倒黴路人。
可在其他人都不在學校,也沒有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唯一剩下的彆逢君,便顯得有些顯眼了。
每每看著他,眾人都會想到那件事。
知道一切的學生們同情他,卻也畏懼他。
雖然沒人說,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怕他跟徐清羽一樣,主動或者被動地感染彆人。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們遇到這種事,可能早已經黑化報複社會,彆逢君能例外嗎?
他們不信他。
學生們還沒進入社會,舍不下臉也狠不下心指責彆逢君,無奈之下,他們隻能疏遠他,無形之中,彆逢君被孤立了。
彆逢君不是傻子,當然能感覺到。
“你能體會那種感覺嗎?”他望著虛空,還在回想或者回味著什麼。
“明明你覺得自己還是個正常人,可所有人的態度變化都告訴你,你不是,你不正常,你跟他們不一樣,永遠也不會。”
他輕嘲地笑出聲,明明是在笑的,明明臉上也沒有半點淚痕,眼中甚至沒有蓄積出一星半點的淚水,卻就是讓人覺得他在哭。
鬱止不禁伸出手,覆上他的眼睛,“彆老師,不好意思,我可能要緩一緩才能看你這雙眼睛。”
嘰嘲,諷刺,茫然和孤寂,每一樣都那樣濃重,每一樣都像針尖,刺著他的眼,也刺著他的心。
彆逢君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就這樣乖乖等著,視線被遮擋,也半點不懼。
“後來呢?”鬱止緩緩問道。
“後來……”彆逢君有一瞬間的愣神。
之前他雖看著在發呆,實際上並未真的呆愣,剛剛才愣了一瞬。
“後來啊……”彆逢君輕歎一聲,微笑道,“後來,彆女士來了。”
“她以前,真的挺好的。”
“隻要我聽話一點,優秀一點,愛她一點,她也可以是個好母親。”
可這些,都在彆女士知道他被感染後消失了。
因為曾經的經曆,彆女士對於同性戀這種群體深惡痛絕,而艾滋病,很多時候幾乎成了同性戀的專用名詞,至少對於一個在學校教了幾十年書,思想古板老舊的彆女士來說,正是如此。
剛開始聽說彆逢君感染艾滋病,彆女士不敢相信,真的確定後,她先是茫然了許久,隨後反手給了彆逢君一個巴掌!
“我沒有你這種跟人亂搞的兒子!”
彆女士是老師,最看重臉麵,哪怕是跟兒子決裂,她也要體體麵麵。
巴掌好啊,既不會讓自己麵目猙獰,更能讓對方丟臉。
她沒有詢問事情經過,沒有了解內情,輕而易舉便做出結論。
從彆逢君被感染,注定沒有未來開始,這就不是她兒子了。
一個棄子,除了讓她發泄一口怒氣,挽回僅有的顏麵外,沒有任何用處。
她沒有潑婦罵街,也沒有將彆逢君貶低得一無是處,她隻是無情。
在彆逢君有用時,她可以勉強做個好母親,可一旦彆逢君沒有用,她也能乾脆利落冷漠無情地將他拋棄。
連多看一眼都是浪費。
彆女士來得匆匆,去也匆匆,彆逢君不知道她體麵地走出學校後會不會有一星半點的難過和不舍,也不知道她離開後有沒有可能為他落淚,哪怕是一滴,沒滴落下來也行。
但彆逢君沒追上去。
或許在很久之前,他便看穿了這個母親的真實,即便對方做出這種行為,他竟也沒有半點意外,隻有類似於“啊,真是這樣”、“終於來了”這種不便言說的感受。
可看著彆女士沒有回頭的背影,他回過神時,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落了一行淚。
終究有這一行淚。
此事傳開,學校裡的人越發同情彆逢君,卻也越發不敢靠近彆逢君。
連親生的母親都這麼對待他,他真的不會黑化嗎?
原本便覺得他黑化可能性超高的眾人,覺得這種可能性又上升了一大截。
同情歸同情,性命是性命,前者怎麼也沒辦法與後者相比,所有人都清楚。
其中自然也包括彆逢君。
他想,再有一年,一年後自己不會再經常出現在學校,這種情況可能會改善一點。
退一萬步講,他隻想在學校好好待到畢業,隻要畢業就好。
為此,他辭去了學生會的職務,了結了跟所有認識的人的聯係。
或許從他被感染的消息傳來後,他跟那些人便不再是朋友。
但他喜歡儀式感,哪怕是對這些無疾而終的友誼的告彆。
其中一個朋友說:“逢君,雖然很抱歉,但我終究不是聖父,而是個普通人,普通人有的特質我都有。”
“恐懼,害怕,懷疑,揣測……就算我忍著這些情緒繼續跟你做普通朋友,想必雙方都很難受。”
彆逢君看著這個唯一願意說幾句真心話的曾經的朋友。
“謝謝你。”
那人鬆了一口氣,整個人輕鬆不少,甚至還露出一個笑容,“你也彆謝,其實我這麼做也隻是為了讓自己心安,雖然以後可能不會再有太多來往,但我們曾經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我就送上一個祝福吧。”
“或許未來有一天,你真的能遇上一個聖人,他不怕你黑化,不怕你攜帶的病原,不怕流言蜚語,不怕有限的未來,還願意理解你,心疼你,到時候,記得千萬要抓緊!”
怎麼可能,怎麼會有呢。
這是彆逢君當時的真實想法。
那時的彆逢君表麵看著完好,實際內裡已經千瘡百孔,他其實跟彆女士很像,他們都是愛體麵的人。
彆女士的體麵是打了他一巴掌乾脆決裂後離開,彆逢君的體麵則是無論如何都要維持住正常的外表,哪怕是表麵光鮮。
可是很快,他連這點願望都沒辦法達成。
“校長,我可能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彆逢君站在校長辦公室,看著手裡本不該到手的畢業證書,麵色發白,連半點溫度也醞釀不出來。
校長看著眼前倔強的學生,心裡也有些不忍,可這點不忍並沒有太大的作用,他是校長,要考慮的地方很多。
“彆同學,我也知道這事是你受了委屈,但這是校董商議後的結果。”
“學校知道這對你可能有些不公平,可你要明白,這個世上,不公平的地方還有很多,學校這樣做,也是沒辦法,希望你能體諒。”
“為了補償你,檔案裡的資料成績,後麵兩年都是最優,該給你的獎學金也一分不缺,畢業證書和所有檔案資料,到時間就會生效,學校會對外宣稱你在家學習。”
校長話裡有話,“隻要你願意,你永遠都是s大的優秀畢業生。”
言外之意,要是他不願意,他就不再是s大的學生。
彆逢君自嘲笑笑,“我還有彆的選擇嗎?”
聽起來很好,可校長說的那些,他本來就能做到,甚至能做得更好,那都是他能得到的。
可無論如何,校長有句話說的對,這個世上,不公平的地方還有很多。
比起徐清羽的不敢麵對,徐老太太的推卸責任,同學朋友的孤立疏遠,還有親生母親的無情拋棄,學校是手段最溫柔,給他的待遇也最好的那個。
他有資料有檔案有畢業證,甚至畢業論文都有人準備好,一切證件資料齊全,且都是真的,走出去,誰能說他不是s大畢業生?
可這一切,都無法掩蓋他是被學校強行勸走的事實。
走出校門,彆逢君低頭看了看自己,輕笑出聲。
“我什麼都有了,也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