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途中的變化很大,樹木變多,道路更寬敞,氣溫升高,途中經過的城鎮都更加熱鬨繁華。
祝弦音雖生長在青樓,生活並不窮困,卻也沒見過南方這般繁盛之地,這裡的青樓都比邊城的大,姑娘也比那裡更漂亮。
他心中暗歎,難怪,大概也隻有這樣繁華的地方,才能養出先生那樣的人。
他對鬱止的故鄉更好奇了。
鬱止卻並未多提什麼,事實上,原主對那裡的印象也並不清晰,“我也多年未曾回去,你要我說,我也不知。”
祝弦音有些失望,更多的卻是難過。
替鬱止難過。
“師父,您很想故鄉吧?這次回去,我們便能長長久久地留在那裡,您彆傷心。”
鬱止微笑,“我沒有傷心。”
就是原主,對於故鄉也並非是傷心,而是遺憾。
提起故鄉,很多人想起的便是關於他的過往和回憶。
但是對於原主這樣,根本沒有在這裡待多久的人來說,這個故鄉,更多是一種慰藉。
或許他連故鄉是什麼樣都不記得,可在生命儘頭,在即將沉睡前,他唯一想要回的地方,想要安眠的地方,便是那片土地。
半生繁華,半生孤苦,他累了。
鬱止看了看祝弦音,眸色微暗,輕歎道:“你可能不會喜歡它。”
祝弦音不明白,為何自己會不喜歡?
若是南北習慣、氣候和風俗差異,那也應當是不適,而非不喜歡。
祝弦音覺得哪裡自己沒想到,又或者哪裡不對,可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沒找到漏洞。
“才不會。”他低聲反駁道。
鬱止假裝沒聽見。
兩人趕路的速度雖比之前快上一些,和普通人的趕路速度比起來,卻還是很慢。
他們走到下一個鎮上時,已經是好幾天之後。
進鎮時,鬱止發現鎮門口的排查很嚴,暗自將它放在心上。
鎮門口的守衛似乎隻是在排查流民盜匪,鬱止和祝弦音一個病一個殘,看起來都沒什麼用的瘦弱模樣,成功通過排查,進了鎮裡。
鬱止來到一家人來人往的茶棚坐下,點了一壺茶和兩個小菜。
祝弦音已經可以自己吃飯,不需要他喂,鬱止將心思更多放在了聽其他人說話上。
“門口怎麼那麼多人,剛剛差點渴死我!”
“我聽說附近又來了一群盜匪,還殺了人,官府正在嚴查,也不知道這要查多久。”
“多半也是裝裝樣子,我看有人長得不行,塞點錢還是進來了,這官和匪哪有說的清的,也就是做給上頭那些人看的。”
“你說死了人,死了誰?我在這鎮上住了這麼久,最近也沒聽說誰家人沒了啊。”
“不是咱們鎮上的,隔壁的硯山城知道不?聽說有個戲班出城後不知道怎麼的遇見了山匪,全都死了,有人傳消息,說那群盜匪似乎逃向了咱們這兒,可不得戒嚴嗎!”
鬱止眸色一沉,與祝弦音對視一眼,紛紛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戒備。
這裡不能久留。
還沒吃完,鬱止便放下銅板,領著祝弦音一起離開。
進城慢,出城卻很容易。
“驢太慢了,師父,要不要換成馬車?”祝弦音心中緊迫,他們有買馬的銀子,隻是若買了馬,其他時候便隻能拮據度日。
鬱止搖搖頭,“先走!”
消息都傳到了鎮上,說明那些人來得比消息更早,說不定,現在就在暗處躲著找他們呢。
兩人換了普普通通的粗布麻衣,簡單化了妝,改變氣質,調整形體,讓自己看起來就是扔進人堆裡都找不到那種。
然而他們到底還是慢了一步,在離開鎮子不久,鬱止便發現他們被人跟上了。
果然,對方在他們進鎮時便盯上了他們,隻是礙於鎮上人多,不好下手,他們主動離開鎮子,顯然是給他們創造了機會。
夜色未至,便有一群蒙麵人持刀箭而出,不說廢話,直接朝著鬱止而去。
這回來的人是上回的兩倍,且明顯他們要比上一批人厲害許多。
鬱止被圍攻,要對付其他人,一時有些顧不上祝弦音。
其他人卻沒像上回那樣忽略祝弦音,他們得到的命令,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無論這人與鬱止是什麼關係,他們都要動手。
遠處的書上,一支箭瞄準了祝弦音。
弓弦拉滿,射出!
箭矢極速而來,祝弦音的心告訴自己要逃!身體卻渾身僵硬,明顯沒反應過來。
逃!
快逃!
箭越來越近,在即將到達祝弦音麵前時,被一道劍光擋住。
錚——!
箭矢被打落,一隻長劍擋在了祝弦音麵前。
死裡逃生的祝弦音滿心擔憂和後怕,目光死死盯著身前的鬱止,“師父……”
鬱止將一個木盒交給他,“保護好自己。”
語畢,他便又與那些蒙麵人纏鬥在一起。
祝弦音看著手機的機關木盒,片刻後,弄明白了它的用法,對著朝自己來的蒙麵人便按下機關。
一枚細小的銀光飛速刺中那人,對方的動作明顯有一瞬間的停頓,然而不夠,還不夠!
祝弦音瞄準對方露在外麵的那雙眼睛,動作利落地按下機關。
兩枚銀針射出,紛紛刺中蒙麵人的眼睛。
“啊——!”
見狀,其他人過來的動作也微微頓住,變得小心翼翼。
鬱止一邊對敵一邊聽著動靜,知道祝弦音沒事便放下心來,全心對付其他人。
他的劍很快,出招之奇,連跟他對上的蒙麵人都覺得十分棘手。
明明他們這麼多人對付兩個人,卻讓人感到一股心驚不妙的感覺。
“速戰速決!”領頭的吩咐。
然而他們想要速戰速決,卻要問鬱止和他的劍答不答應。
此刻,鬱止孱弱的身體仿佛被重新注入了力量,速度之快,連他們這些專業殺手都比不上。
等眾人發覺不對,想要撤退時,已經晚了。
“弦音!”鬱止喊道。
祝弦音手裡的暗器紛紛射向那些要跑的人身上,令他們沒力氣也沒機會再跑。
當所有人都倒下,再沒有能力站起來時,祝弦音才飛快來到鬱止身邊,伸手扶著他,“師父!”
他可沒忘記,這人之前在殺了上回的黑衣人後,便脫力跪倒在地,差點昏迷過去。
鬱止任由他扶著,幾步來到之前說話的首領麵前,染血的長劍架在對方脖子上,“說,誰派你來的?!”
這回的人,和上次或許不是同一批人,雖然要死了,但仇人還是要記住的,這些都是死後要用到的工具。
首領不說話,試圖咬破牙齒裡的毒藥自儘,鬱止卻飛快卸掉了他的下巴,讓他沒這個機會。
“我知道許多酷刑,其中最狠的,不外乎是淩遲,若是你不想說,我能讓你連死都是一種奢望。”
鬱止說話並不狠,反而語氣平靜,不帶半點波瀾起伏。
可就是這樣不疾不徐地說著令人恐懼的話,才更可怕。
祝弦音從前從未見過鬱止這樣的一麵,明明和平時沒多少區彆,可就是能讓人感覺到,此刻的他,與平時截然不同。
那人頑強抵抗時,鬱止手中劍光一閃,利器劃過皮肉的聲音還沒傳入耳中,便有一道血光在祝弦音眼前劃過。
一劍、兩劍……
鬱止麵無表情,仿佛一個無情的劊子手,正在刑場上對任人宰割的犯人執行酷刑。
首領絲毫不懷疑,這人說的是真的,他是真的會將他淩遲!
“啊……啊!啊!”
他說不了話,隻能用喉嚨發出聲音表示自己願意說。
鬱止將他的下巴又重新裝回去。
“是蕭家……”
話音剛落,便再也沒了聲息。
鬱止給了他一個痛快,連帶著地上其他人也沒落下。
“怕嗎?”鬱止握住祝弦音的手腕,另一隻手裡的長劍還滴著鮮紅的血液。
祝弦音搖搖頭,他的臉是白的,卻還是堅定地站在鬱止身邊。
“他們手中染了不少鮮血,即便沒來殺我,也該殺。”
鬱止想到在茶棚聽到的消息。
蔣家班裡的人雖與他有著小爭執,但無傷大雅,他們卻因他而死。
殺了這些人,也算為他們討回公道。
“我們走……”鬱止剛走兩步,便覺得頭暈,眼前一黑。
失去意識前,隻隱約聽到祝弦音驚慌的聲音:“師父!”
*
鬱止這一覺睡了很久,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山洞裡,旁邊燃著一堆火,火上架著一口鍋,鍋裡是正在冒著香氣的熱粥。
這具身體真的很差,若是有大夫前來診脈,瞬間便能判定出一個命不久矣的結論。
鬱止隻慶幸因為祝弦音擔心他們會再泄露行蹤,而沒有拉著他去看大夫,否則他身體的情況必定瞞不住。
喝藥一旁已經涼了的藥,又用藥碗盛了一碗熱粥。
吃進嘴裡時,他有些後悔。
嘴裡苦,粥也是苦的。
“師父你醒了!”祝弦音快步進來,將手裡的柴火丟在門口,跪坐在鬱止身邊,關切地看著他。
他的手無措地想要摸一摸他,碰一碰他,試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
本就沒好全的手,和他眼中的淚光一樣,輕輕顫抖著。
看著他手足無措、心慌意亂的模樣,鬱止心中不由微微一疼,細細密密的針不情不願地刺了一下。
微疼,略酸。
“我沒事……”他情不自禁握住祝弦音的手,試圖安撫對方,卻又在剛剛握住時察覺到不妥。
不該這麼親密。
他想要鬆開,祝弦音卻反握住鬱止的手,聲音後怕擔憂又委屈,“師父,我手疼……”
他坐在鬱止身邊,不肯離去。
二人手握著手,早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誰在握著誰。
鬱止心中無奈一歎,便也任由他去。
“擦藥了嗎?”他仔細看了看祝弦音的手,因為趕車又要照顧他,祝弦音手上的傷口確實有點磨損的感覺。
他摸了摸,察覺骨頭影響不大後,才鬆了口氣。
“沒有。”祝弦音一直忙這忙那,忘了擦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