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的笑容和語氣, 都讓人感到恐懼。
竟用“老實”來形容膝下有子的嬪位娘娘,在場之人無不感受到風雨欲來的氣息,若沒有皇上的首肯, 一介奴才哪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德嬪像是一下被抽乾了心氣, 重重跌在了榻上。一顆心又痛又悔,焦灼得像是火燒,繼而生出強烈的慌張。
皇上會如何處置她?
皇上這般寵愛長孫, 重視太子……不, 不會的, 她的大兒子封了貝勒, 女兒即將出嫁, 小兒子尚未成年卻英勇有加, 皇上總會顧及一二的。
何況弘晏半點損傷都沒有, 反倒賺了勤奮練箭的名聲,最後吃虧的還是她!
顫抖的目光落在冊子上,猶如看著洪水猛獸一般。上頭所記, 是暗中人手對她的監視, 把她暗藏的麵皮扒得一乾二淨、明明白白,包括前日著人散播謠言的舉動。
德嬪猛地閉上眼, 一行清淚滾滾留下。
她不再為自己求饒, 跪在地上哽咽道:“嬪妾犯了錯事,嬪妾都認了。嬪妾隻是一時鬼迷心竅,任由皇上責罰, 隻是胤禛,十四還有溫憲幾個,他們,他們都大了……”
皇子如有犯下大錯的額娘, 連帶著他們也被看不起。這是溫憲即將嫁入佟家的檔口,要忽然鬨出醜聞,佟家難道就不膈應?
李德全在心底哎喲一聲,德嬪娘娘到底不笨,知曉觸到了皇上的逆鱗,以退為進求饒來著。
若是從前麼……頂多禁足幾月,風波過了,寵愛沒了,還有阿哥公主作為最後的底牌。隻是娘娘料錯了,現在的皇上,已經不是從前寬仁的皇上了。
德嬪匍匐在地,展現一副順從姿態,一邊急速思考著,皇上應不會再降她的位分。要麼禁足警告,要麼撤掉月例,隻需熬過這一劫,她安安分分地養大十四……
哪知皇上轉了轉玉扳指,忽然道:“胤禎懂事了,離了額娘也無妨。”
德嬪壓抑的抽噎霎時一靜,大殿落針可聞。
“傳朕口諭,德嬪烏雅氏身患重疾,太醫束手無策,故挪至景祺閣修養,因有傳播之風險,禁止他人探視。”
皇上歎了一聲,嗓音滿含沉痛,“朕怕是再也見不得她一麵,李德全!務必請個醫術精湛的太醫,並數個貼心勤快的宮婢,好好照顧娘娘。正是親近之人看護不力,才惹得娘娘著涼,繼而引發重病,她們也該進辛者庫好好反省了。”
皇上話中的景祺閣,正是北邊清幽的小殿,與冷宮也差不離;最後那句‘她們’,指的是大宮女還有德嬪的貼身嬤嬤。
這話乍聽沒什麼問題,反而讓人感懷皇上對德嬪的體貼,可要知道內情的人聽見,那就是諷刺中的諷刺,怕是能笑破肚皮。
李德全始料未及皇上的操作,這比他想象的還要厲害,簡直是一勞永逸——
從今天起,再不用擔心德嬪生幺蛾子了!
震驚過後,對皇上的敬仰之情滔滔不絕,李德全忙不迭地應了,轉瞬變成苦瓜臉,一抹眼睛吼道:“還愣著乾什麼?沒見德嬪娘娘危在旦夕,快去請太醫!!”
跟著大總管的小太監立即作鳥獸散,嘴裡哭喊“德嬪娘娘不好啦”“皇上您千萬要振作”,不到片刻,永和宮的動靜驚醒了整個紫禁城。
全後宮都知道德嬪不好了。
……
大宮女綠蕪沒有逃過辛者庫的命運,一下就被侍衛拖出大殿,李德全使了個眼神,他們微不可見地點頭,拖著綠蕪,往慎刑司的方向走了。
德嬪眼睜睜看著皇上一秒入戲,顛倒黑白,硬生生給自己安上‘仁慈關懷’的標簽,實在受不了雷劈似的打擊,白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一旁,李德全悲戚無比地喊:“娘娘,娘娘——”
有大總管帶頭,鴨子叫此起彼伏,皇上被震得耳朵疼,沉痛的表情差點維持不下去。
烏雅氏即便身患重疾,也算活著。
他從牙縫擠出一句話:“哭喪呢?力度給朕收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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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來,胤禛一下從被窩起了身:“你說什麼?”
四福晉也沒了睡意,一張白淨麵龐訝然又擔憂,可真切的擔憂又有幾分,卻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蘇培盛小跑而來,氣還在喘,聞言惶惶然重複一遍,“德嬪娘娘著了涼,繼而身患重疾,說是有傳、傳播的風險,皇上一連召了四五個太醫……”
四福晉一愣,著急道:“怎麼會這樣。”繼而披上外衣,掀開錦被,“我去瞧瞧額娘。”
四阿哥一把按住了她,低聲道:“有傳播的風險,不要命了?如今情勢,去也是添亂,何況有汗阿瑪坐鎮,你我也能放心一些。”
燭火朦朧,照出胤禛晦暗的神色,四福晉借機瞧去,心裡咯噔一下,爺這反應……很不對勁。
憂慮是有,卻看不分明,像是被另外的情緒衝淡,壓抑著,就要衝破牢籠。
遇上什麼事了?
難不成與今兒的謠言有關?
四阿哥擺擺手,讓她不要多想,轉而閉起眼睛,仰頭躺了下去。
嘴邊露出一個諷笑,夾雜澀然苦意,額娘啊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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