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著拐杖的族老說罷, 冷冷望向隆科多,“佟佳一族仰仗皇恩,這一樁樁一件件, 不是我們擔待得起的。”
“赫舍裡氏, 你糊塗啊。”另一位族老歎了一聲,失望地說,“若是早早前往皇莊,給那賤妾一杯毒酒,取得小爺的寬恕,便什麼事都沒有。還想湊齊銀兩贖人,白白浪費幾個時辰, 如今一切都晚了。隆科多腦子進了水, 你和佟國維,同樣進了水不成?!”
每每想到此, 族老一口氣沒喘上來。太子爺,四貝勒他們,就等著隆科多的表態, 等著佟佳氏的表態,哪想等不著, 小爺已然回宮,這才忍無可忍, 出手對付。
“為了佟佳一族,為今之計,唯有親自進宮,向皇上請罪。”另一位族老雙目銳利,“若你依舊執迷不悟,老朽隻好做主除族。舍你一人, 保全整個佟佳氏,如若佟國維在此,定然也是願意的!”
“——你是要家族,要仕途,還是要李四那蠢婦?”
族老們的反問,不亞於晴天霹靂,劈得隆科多踉蹌了一步,手裡木匣差些拿不穩;佟夫人的麵色慘白一片,她不住搖頭,怎麼會呢。
皇阿哥,太子爺,甚至宮裡娘娘接連發難,卻是劍指宗族,劍指整個佟佳氏,逼著他們做出選擇,連退路也沒有。
他們身為嫡支,卻也仰仗宗族,無法與德高望重的族老相抗,若隆科多被除名,一切都完了。佟夫人六神無主,回過神來奪走兒子手中木匣,“你聽見了?快快去往皇莊,快去!”
“皇莊?晚了。”佟國維被兒媳赫舍裡氏攙扶著,沉沉望著母子倆,從牙縫裡迸出一句,“什麼叫謀害嫡妻,隆科多,你給老夫解釋。”
小赫舍裡氏默默流淚,燙得佟夫人僵直了身子,隆科多驟變了臉色。
佟國維沒有刨根問底的心思,隻怒極而笑,“好,好。過了今晚,你我父子緣分已儘,現在,當下,即刻同我進宮!”
說罷朝族老拱了拱手,頹然道:“是晚輩教子無方,這就領孽障前去請罪。”
拍了拍小赫舍裡氏的手,佟國維望向一動不動的隆科多,最後問了一遍:“你去還是不去。”
佟夫人嘶聲喊他:“老爺……”
“你我夫妻幾十載,落不到和離的地步。”佟國維淡淡道,“佟家要有滅族之禍了,夫人怕也摘不乾淨。”
和離。
這個詞兒一出,佟夫人渾身失了力氣,不可置信跌坐在地上。
隆科多見額娘如此,雙目通紅,心如痛絞,隻想大笑出聲,不僅幾位族老,老爺子同樣在威脅他。
皇長孫回了宮,皇長孫回了宮!湊齊銀兩也無濟於事,四兒已然沒了生路。
被眾人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張張嘴,終於發出了聲音:“……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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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不早了。乾清宮允了請見,等父子倆跪在大殿,暮色已然黑沉。
殿前點了燭火,照得皇上的神情忽明忽暗。佟國維不敢直視聖顏,趴伏在地,痛斥自己‘管教不力’,隆科多‘寵妾滅妻’,佟夫人‘糊塗溺子’,有關李四兒的所作所為,更不敢有絲毫誇大,說到傷心處,眼眶通紅,難以言語。
“都是奴才失察,闔族卻是毫不知情。”佟國維哽咽道,“奴才懇請皇上嚴懲孽障,嚴懲奴才!”
對二子隆科多,佟國維心冷至極,就如方才所說,“父子緣分已儘”,這話一出口,便已不在乎他的死活。
可他還是佟佳氏的族長,不能不顧家族,若能求得皇上寬恕,貶低自己、吃點苦頭算什麼!
舜安顏與公主的婚事定在九月。嫡次子已經廢了,嫡長孫決不能有失,他是個好孩子,如何能被糊塗的親長牽連?
有了皇上的準話,太子爺才會下令收手,這是他唯一的希冀了。
佟國維說完,皇上沒有開口。
半晌,皇上敲了敲禦桌,終於打破窒息的寂靜。
他看向隆科多,不辨喜怒:“李四那賤妾,惹得皇額娘親自處置,你可知道?”
隆科多猛地抬頭,眼底光亮熄滅了。
雙手死死掐入掌心,即便知道愛妾難逃一死,可聽聞此話,還是有了萬念俱灰之感。
荒唐,太荒唐了。
“奴才……替四兒認罪。”他重重磕了個頭,“奴才,更為自己的糊塗認罪。”
痛入骨髓,瘋狂到頂,反倒平靜下來。他一五一十訴說自己的罪狀,甚至承認縱容妾室、迫害嫡妻,他知道李四兒購買藥方,也知道購買莊子的用途。
佟國維死死閉著眼,他怎麼就生了這麼個畜生。
隆科多說罷,再次磕了個頭,忽而道:“奴才有罪,可奴才更為皇上表哥擔憂。”
四兒沒了,罪魁禍首也彆想好過。
佟國維麵色一僵,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太子爺和眾位皇子瞞天過海,逼迫宮中貴妃,把控佟佳一族,使得連坐重現,人心惶惶,未向皇上請示,有悖皇上仁恩。”隆科多雙目炯炯,“今兒是佟佳氏,明兒便是納喇氏,難免波及整個朝堂,故而,奴才更為皇上擔憂!”
這話一出,寂靜變為一片死寂。
佟國維搖搖欲墜,恨不能暈過去才好。
完了,全完了,佟家也完了。
太子爺與諸位阿哥倒逼佟家,倒逼隆科多認罪,是他們心照不宣的事,卻不能擺在明麵上。
離間天家父子,暗指太子拉攏兄弟、覬覦皇位,隆科多有八個腦袋都不夠砍的,就算成功又如何?
佟國維想說皇上,不是這樣的,您彆聽信這畜生的話!可因著太過驚懼,身軀劇烈發顫,話語卡在嗓子眼,怎麼也出不來。
隆科多一笑,眼底滿是大仇得報的快意,當即想要抬眼,看看皇上神色如何,是否生了忌憚?
下一瞬,他的笑容凝固了。
屏風後頭,走出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八爺溫文爾雅,朝他微微一笑,“佟二爺此話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