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清晨, ‘甕中捉鱉’尚沒個影的時候,皇上身邊的李大總管帶著宮人,浩浩蕩蕩來到宮妃女眷的住處。
如此大的陣仗,引得猜測紛紜, 李德全卻是笑眯眯地道:“皇上諭令, 今兒整日, 諸位小主切莫出屋一步。”又說,“想吃什麼, 要用什麼儘管吩咐,管事嬤嬤備了幾個針簍子, 打發時間也是好的。”
沒頭沒尾的兩句話, 說完又浩浩蕩蕩地離去。妃嬪對視一眼,心下有些惶然,仿佛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她們望向膝下有子的定貴人, 定貴人麵目沉靜,溫聲安撫道:“既是皇上諭令,我們照做便是。”
回到廂房,定貴人久久不語,隻一雙手鬆了又緊, 緊了又鬆, 呼吸微微急促,眼底泛起波瀾。半晌對貼身宮女道:“你出門打探……”
話音未儘, 她緩緩收了聲, 主子不能出屋,下人就更不能了。
深宮女子,便是最大的掣肘。若要探知消息, 唯有胤祹前來見她,但胤祹年歲不大,又是皇阿哥的身份,皇上若要護著,想必也是出不來的。
自從心死,定貴人從未有過這樣度日如年的時候。白晝光亮透過窗楹,她閉著眼,手裡繡樣半分未動,就這麼坐到晌午,宮女以為她在小憩,輕手輕腳不敢打攪。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忽然傳來隱約的刀劍聲、火器聲與慘叫聲,恍若曇花一現的幻聽,片刻歸於寧靜。可就是這樣的曇花一現,聽得定貴人麵色大變,霍然起身,一旁的宮女慘白了臉,結結巴巴地道:“貴人,這……這是什麼?!”
這是刺殺的聲音。
可它到底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刺客會是那人的手下嗎?
定貴人強迫自己忍,有皇命在,她無論如何也出不去……滿腔焦灼啃噬著她的心,她竟前所未有地期盼起來,太子,皇上,全折在船上才好!
憑借一個失去庇護的垂髫小兒,如何坐得穩江山?即便奪嫡勝負難料,她也可以教導十二成為君王最信任的臣子!
進宮這麼多年,誰也沒有注意過她,忌憚過她,日後也將如此。
定貴人心跳得飛快,在心底期盼著,祈禱著,就在這時候,沉寂許久的打鬥之聲重新響了起來!
聲音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下一瞬,形容狼狽、渾身鮮血的黑衣人破窗而入,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擒過窗邊的定貴人,繼而一轉、一抵,用匕首抵著她的脖頸,重重地喘著粗氣。
貼身宮女尖叫一聲,和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跑出房門求救,抓捕的人好似也驚呆了,朝內看了一眼,然後急促地喊了句什麼,像是貴人有難,意欲去搬救兵。
撲鼻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充斥著裝扮雅致的廂房。誰都沒有反應過來,而定貴人被刀尖抵著,沒有驚懼,也沒有害怕,她的眼眶霎那間紅了。
電光火石間,黑衣人塞在衣襟的掛飾露出了一小節,尾端模糊的小像恰恰顯現。因著東躲西藏,蒙麵的黑巾要掉不掉,露出半張熟悉至極的臉,儘管黑了,瘦了,不若當年意氣風發,肮臟得沾滿血跡,但她依舊刻骨銘心地記得!
他沒死,他沒死……定貴人渾身劇烈地顫抖,幾乎落下淚來,她緊緊攥著手,不顧橫在頸間的利器,慢慢仰起頭看他,低低叫了一句:“黎郎。”
黑衣人如遭雷劈般地怔住了。
定貴人的目光死死落在小像上,麵容似哭似笑,他一刻也沒有忘記她!
生死危機容不得他們敘舊,黑衣人迅速轉開臉,像是不願拿她做人質,正要鬆開匕首,卻被定貴人低低叫住。
她自是知道形勢危急,那渾身血跡看得她心臟劇痛,再這樣下去,他會沒命的。定貴人眼含熱淚,動了動唇:“其餘人都死了,侍衛在追你是不是?”
黑衣人望向窗外,僵硬地一點頭。
“趁著他們未至,快挾持我!先行跳窗,往皇阿哥的住處走。”定貴人低低耳語,淚眼婆娑,“我一個小小貴人,不能製止皇帝的殺心,唯有挾持皇子才能讓你脫險。”
挾持她,侍衛許會投鼠忌器,但忌得了一時,忌不了一世,她的命又有多貴重?
黑衣人沒動,隻嘶啞地吐出三個字:“皇長孫。”
聲線有許久不見的陌生,定貴人沒有懷疑,畢竟時隔多年,滄海桑田;也因沒來得及懷疑,就被話間含義吸引了全部心神。她明白他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皇長孫有專人護衛,我尚不知他的蹤跡,不若換成十二阿哥,他定會急著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