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晏的目光緩緩下移,挪到四爺寬大的掌心,還有那本熟悉至極的佛經,佛經擁有淺藍的表皮,他前些天還和十二叔探討過。
弘晏:“……”
恍惚想起曆史上,四叔也是佛法的愛好者。隻是如今尚且年輕,意氣風發,還不到老謀深算修身養性的時候,他也沒見過幾回佛串,怎麼就忽然?
弘晏不願承認自己是個罪孽深重的男子。他搖搖頭看向四爺,帶著微微的恨鐵不成鋼,都說知己心有靈犀,你站在曹家的大門口,惦記佛學做什麼?
瞧見侄兒的圓臉蛋帶了抗拒,四爺從善如流地合上書,朝他溫和一笑,壓低聲音道:“莫不是像上回內務府那般……”
說著,不複風輕雲淡,微微皺起眉,轉頭望了望織造府的牌匾。
弘晏沒說話,隻驚喜地眨巴著眼睛。
四爺當即領悟,沉凝半晌,緊繃的麵色忽而鬆了一鬆。他從馬上傾過身,摸了摸弘晏的腦袋,“慢慢來。”
不遠處,八爺挪開目光,噙著春風般的笑容,輕飄飄落在十二的馬車簾上。這叫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四哥為人一向板正,什麼時候學會的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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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織造府上上下下的官員,以及曹府眾人跪在府前迎駕,蘇州織造李煦也在其列。
李煦身為江寧織造曹寅的大舅哥,本在蘇州挑選春日貢緞,聽聞刺殺大驚失色,叫人連夜遞上一封奏折,得經皇上允準之後,快馬奔騰而來,如今麵上是掩不住的慚愧。
他有一張正氣十足的國字臉,生得眉目端正,短須精心打理,居於身側的曹寅不逞多讓,長相斐然,唯獨五官多了幾分儒雅。
曹寅麵色沉重,深深匍匐下去,“奴才護駕不力,任由反賊驚擾龍船,萬死不足贖罪!”
消息傳到江寧的時候,曹寅的冷汗當即冒出額間。兩府織造看似官職不高,卻是皇上放在江南的眼睛,掌握著諸多密報,其中自然包括漕幫。他隱約知道漕幫的異動,隻等探明白些再上奏,誰知刺殺猝不及防,一個失察之罪是怎麼也跑不了的!
若皇上有個萬一,天將傾覆,曹家安有寧靜之日?
曹寅怕的不僅如此。皇上什麼時候調動的江南大營,什麼時候秘密捎帶的八貝勒,他竟渾然不知;過後驚得意欲麵君,皇上讓他在江寧等著,說不必勞師動眾,圖增一二開銷。此番請罪,也有試探的意味在,皇上信任是他最大的依仗,容不得半點差錯。
下一瞬,曹寅和李煦皆鬆了一口氣。皇上擺擺手,攙扶起跟著請罪的老太君,和聲道:“都起來。此回朕有意瞞著,愛卿何錯之有?”隨即笑問孫氏:“嬤嬤近來吃的可好,用的可好?”
隻這單單一句,算得上天大的關懷與榮耀,老太君高興得眼眶通紅,連聲說道:“好,好。隻要皇上龍體安康……”說著聲音顫抖不已,皇上亦是動容,握住了她的手。
闔府女眷都要抹眼淚了,大夫人李氏牽著幼女曹芸,抑製不住滿心激動,婆母自小奶大皇上,宮裡頭年年記著,身為誥命聖眷至此,堪稱天上地下獨一份,誰能相比?
激動之餘,悄悄望一眼太子,這個夫君時常掛念的人物。
太子胤礽立在皇上身後,唇角含笑,端得是龍章鳳姿,清朗如玉。有未出閣的女兒家紅了臉,被旁人一擰才回過神來,慌張至極地低下頭,心砰砰砰地跳。
殊不知太子爺在心裡嘖了一聲,同皇上做了個對比。同樣是奶嬤嬤,同樣出宮榮養,他怎麼就沒這麼粘糊?
對於曹家,對於曹寅,太子談不上惡感,也談不上多少好感,今歲過於豐厚的年禮不過讓他感慨一番織造府財力強勁罷了,說不定從哪搜刮了來。前些年收到曹寅遞來的二十萬兩,索額圖高興得不知什麼似的,直至明珠的擁躉醉酒說漏了嘴,這才知道明珠那兒也有,這是遞給兩家的孝敬。
索額圖那鐵青的臉色,太子至今都想笑。
隨即微微一歎,有汗阿瑪盯著,銀兩挨不到他手裡,彆說二十萬兩,就算五萬現銀,何年何月才能攢下來。
慢慢的,思緒飄到弘晏那邊,心想元寶有沒有安分待著,有沒有和知己眉來眼去?
皇上忽而停下敘舊,喚了一聲:“太子。”
太子脫離開小差的狀態,半點不露端倪,儀態無懈可擊:“兒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