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胤祥的一番點醒,胤裪醍醐灌頂,在旁人看來平靜無比,實則出神地琢磨起來,眼睛盛著點點亮光。然後不得不麵對一個慘淡的現實,他沒有機會來到大侄子麵前,更沒有機會探討佛學,為他講解,遑論像幾位哥哥一般成為知己。
因為弘晏又又又開始讀書了。
隻逛了一小會兒美輪美奐的花園,欣賞了一小會兒居住的臥房,臥房同太子一個院落,離皇上的寢宮不遠。行宮建有縮小版的禦書房,乃是皇上處理政務、接見大臣之地,說不出的清幽雅致,藏書萬千,從窗外探出,入目便是寒風中茂盛挺立的竹林,送來一片綠意。
沐浴洗塵,小憩一番,大略安頓好之後,皇上把弘晏召到身邊。弘晏繞了禦書房一圈,小聲感歎道:“這兒的竹子長得好生筆直。”
皇上瞥了眼屏風旁的桌椅,頷首道:“曹寅有心了。這兒也是你讀書的地方,元寶可喜歡?”
弘晏:“……”
緊接著,皇上麵目和藹地告訴乖孫好消息,已經到了江寧,便無需似坐船那般,隻要功課做得好,半日聽講半日出遊也是可以的。皇上沒說的是,同遊名單絕不包括十二,叔侄倆一有風吹草動,都在李德全的嚴密監控之中。
聽聞好消息,弘晏並沒有感動,也並沒有覺得快樂,他惆悵地想,下江南又有什麼樂趣呢?
不如佛經讀得暢快。
惆悵著惆悵著,便來到了第二日,兩位師傅奉旨出現,馬不停蹄地開始授課。弘晏雖然有意見,還是把皇上的話記在了心底,聚精會神勤奮描紅,態度遠超前日的認真,由此效率飛快,本該兩個時辰的臨摹課提早完成。
按汗瑪法的意思,明兒他有半日的出遊時間……弘晏幽幽歎了口氣,一邊收拾紙筆,一邊旁敲側擊,問一臉欣慰看著他的王大人:“老師可曾來過江寧?”
王士禛祖籍杭州,與江寧同屬江南傍水的繁華府城,都是風景如畫,文風鼎盛之地。對於弘晏的提問,王大人向來無有不應,小爺每每叫他一回老師,心裡都要美一次,感動一次,出門的步伐飄飄然,恨不得讓做夢的同僚聽聽!
說起這個,他捋了捋長須,頗有感觸地說道:“老臣少時求學,作詩遊曆,來的正是江寧,於此待過五六年光景。如今雖與從前不同,倒還很是熟悉,滄海桑田,都是來時的模樣啊。”
見弘晏一臉期盼地看著他,王士禛漸漸明白了,小爺這是要他介紹介紹。
作為博聞強識的文臣才子,王大人樂意之至,笑眯眯回憶有關江寧的古籍典籍,書中記載的地形地貌,準備同學生好好敘說曆史,再即興吟誦一首秦淮河的詩篇,“小爺對江寧感興趣,儘管問臣便是。”
弘晏當即順杆爬,求知若渴地問:“織布怎麼織?織機怎麼運作?”
王大人:“……”
這兒的織布指的是織機,紡線織出布匹綢緞,至於成衣,那是織布基礎上的裁剪縫合再加工。織布是什麼,這個他懂,但織布怎麼織,其詳細的步驟與方法,實在觸及到了王大人的知識盲區——他不知道。
弘晏若無其事,貼心地換了個話題,“老師可知織造府平日的差事,曹家可有豢養繡娘?”
王大人迅速脫離尷尬的境地,麵色淡然地開口,很有一片翰林風範,詳細而又清晰地同弘晏說起,隻當是皇長孫殿下的好奇心。
江寧蘇州兩處,彙聚天下七成的珍貴布料,兩府織造管的就是這一行。或是采購,或是定價,或是買賣,向宮裡頭供應織品,行事與皇商沒什麼不同,地位卻遠勝皇商,甚至諸多官員。譬如曹家,養的繡娘數不勝數,為踩織機,為紡布緞,這也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禦書房寂靜無人,王大人說著越發深入,一時間沒有刹住車,字裡行間的意思,便是曹李兩家深得皇上信任,與幾家豪強皇商一道,掌控江南近乎九成的布匹買賣。說到最後收了音,麵色稍顯複雜,隨即一笑,扯到了彆處去。
從前他雖厭惡官場,無欲無求,也知不該說的彆說,凡事把握一個度,否則招了皇上的眼,哪能蹦躂到最後?
王大人說得很是中肯,弘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低頭瞅了眼衣裳,這指不定就是織造府上貢的。
有壟斷就有暴利,就會滋生金錢的溫床,他的瑞鳳眼深了一深。九叔曾和他無意間提過,開在江南的毛衣分店,生意不若北方紅火。縱然有氣候的原因,掌櫃拓展人脈稍顯艱難,可有壟斷者從中作梗?
天高皇帝遠,懷有聚寶盆的人,向來不容許他人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