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蘿又唱道,聲音圓潤婉轉,似遼遠又逼近,柔軟又鏗鏘,像夜空裡顫動著盛放的曇花,片片花瓣都零落在聽者心尖上,擾得人心裡癢癢,偏生不出一絲褻玩的意思。
“想那秦樓楚館雖美景非常,難道還能美得過皇宮內院不成麼?”
常青站在薑蘿背後,暗中拿胳膊托著他。
雖愛極了憐雲唱戲,卻又恨極,若是憐雲少唱幾折,定能多活個三年五載。
怎會孱弱至此。
“公主猜不著,不要猜了啊!”
他音調上揚,愁苦的味道少了太多,此時卻無人怨怪,若楊四郎思母時遇著了憐雲這樣的鐵鏡公主,再愁苦,心裡也能生出甘甜來。
又轉而化作更深沉的愁意,讓人心頭發苦。
“好!”
台下觀者齊聲讚歎。
公主又猜了一回,仍然是沒猜中。
駙馬卻先哭了出來。
“說了一句不要緊的話就哭出來了 ”
薑蘿連連勸慰。
“猜得不對再猜就是了!”
本來演四郎隻需要作哭相就行了,不知道為什麼常青這時候憂及薑蘿的身體狀況,覺得眼前這浮華景象,到頭來會變成一抔黃土,心裡痛得厲害,眼淚竟真的流了出來。
忙拭淚。
“好!”
台下又是一陣齊齊叫好的聲音。
“這不是那不是,是何意見?”
鐵鏡公主都猜了這麼多回,怎麼還沒猜中四郎的心事?
觀者也焦急起來。
薑蘿唱完這一句,又猜是駙馬思念親人。
四郎隻“哦”了一句,遙望遠方,愁思無限。
蘭花指拂袖,薑蘿與常青一同坐下來。
“駙馬,咱家猜了半天到底兒是猜著了沒有?”
“心事卻被公主猜中!不能與本宮做主也是枉然呐……”
四郎長歎一聲。
楊四郎與沙場兵敗被俘,改名易姓陰差陽錯做了敵國公主的駙馬。
如今他的老母親鎮守邊關,押送糧草,骨肉分離十五年。
想去相見,身份已懸殊。
不談身份,他要如何衝破層層關隘去見母親?
隻得先與公主言明身份。
“公主對天盟誓願,本宮方肯吐真言。”
兩人又你來我往一番,直到薑蘿與常青齊齊跪下。
跪塵埃祝告上天:
“尊一聲過往神細聽咱言,
我若是走漏了他的消息半點!”
四郎道,“怎麼樣啊?”
“三尺綾自懸梁屍不周全。”
鐵鏡公主這誓言的確是發自內心,倒顯得楊四郎其心不純了。
“公主言重了。”
常青又扶著薑蘿坐好。
這之後是楊四郎長唱一段,言明身份。
“我大哥替宋王席前遭難,
我二哥短劍下命喪黃泉;
我三哥被馬踏屍骨不見,
有本宮和八弟失落北番。
我本是楊……”
楊家虎將,如今碾做塵土,楊四郎還未出口,薑蘿就抵住他的唇示意噤聲。
這二人是在宮廷,若楊四郎身份泄露,又會出事。
雖說是折子裡寫好的動作,常青還是紅了耳朵。
憐雲常年練旦角兒,一雙手纖長白嫩,柔若無骨,再沒比這更好看的了。
隻看著一雙手作蘭花,時而含苞,時而滴露,時而逗花,時而含笑,精妙世無雙。
若美能作菜肴,看那雙手就嘗飽了滋味。
“我本是楊四郎把名姓改換、將楊字拆木易匹配良緣…”
等楊四郎訴完衷腸,鐵鏡公主也同意了去偷令箭,讓他去探望母親。
但公主卻要楊四郎對天盟誓,一定要回來。
“我若探母不回轉…”
“怎麼樣啊?”薑蘿喉間湧起一股腥甜,仍拈指一笑。
台下觀者也齊齊一笑。
“黃沙蓋臉屍骨不全。”
楊四郎跪地一拜。
“嚴重了。”
薑蘿欲扶常青起來,反而被他攙住。
即使口脂再紅,也和血的顏色不同。
憐雲拿袖子遮了又遮,常青還是看見了他唇角溢出來的血,慢慢浸染開,純白的袖子紅了一片。
心急如焚仍要顧全眼前局麵。
薑蘿強撐著唱完最後一句,朝台下諸人行了禮,朝台後姍姍而去。
常青唱完折尾的兩段詞,也下了場。
叫好之聲連綿不絕,還有好些問下次憐雲什麼時候出場的看官。
常青顧不得去卸滿身行頭,就要先去找薑蘿。
“憐雲呢?”
“歇下了。”
“有憐雨照顧呢,常爺急什麼?”
給常青卸妝的人有強行把他摁住坐好。
如今看憐雲再風光又如何,哪天在哪位富貴人宴上倒下了,任他再好的唱腔也是死路一條。
“師兄,不唱了罷…”
憐雨扶著薑蘿仰躺在床上,見他已經闔眸,滿臉疲倦,終是沒說傻話了。
戲子輕賤,何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