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司徒輝就覺得渾身不對勁,愈合多年的舊傷不住作痛,仿佛要出大事。
然而過崖的鐵索俱已斷開,不肯從命的原青闕宗弟子都被關押起來了,魔教兩百年都無法攻破萬水千山崖,何況其餘五派如今俱隻剩些殘兵敗將。
司徒輝正揉著跳動的眼皮,忽聞外頭撞鐘大響,愕然竟是萬水千山崖受襲的報警。
他心頭大駭,腦門嗡嗡作響,趕忙帶上大批人馬趕去萬水千山崖,一路走來,手下陸續發現在濃密草叢中躺著幾撥昏迷的巡守弟子。
眾人好容易趕到萬水千山崖,打眼一看司徒輝差點沒跌倒,隻見每根鐵索之上都不斷有人湧上崖來,以覺遠禪師和雲篆道人為首的數名江湖高手守在每一架鐵索機括前。
司徒輝當即明白,這是有內賊給巡守弟子與值守弟子下了迷藥,等他們全都昏迷過去後,這人將弟子們拖入草叢,然後發射鐵索到對麵,直到第二組巡守弟子到來之前,都無人會來報告異狀。
司徒輝不及多想,趕緊指揮手下去搶奪鐵索機括,然而每從鐵索上跳下來一位高手,敵方的勢力便增強一分,如此便陷入混戰。
眼看情勢危急,他顧不得受責難,高聲大叫:“來人,快去找李文訓!”
*
慕清晏,蔡昭,楊小蘭,三人伏在高高的宮梁之上,看著下方守衛急匆匆的向外趕去,嘴裡紛紛喊著‘有敵上崖’!
楊小蘭麵露憂色:“看來是周女俠他們上崖了,我們是否要過去接應?”
“用不著。”慕清晏道,“我乘金翅大鵬上九蠡山時,看見他們正在趕路。他們最多比我遲半個時辰過崖,這個時候才被發現,應該已有許多人過崖了,我們還是先找戚雲柯要緊。”
他目光轉向蔡昭,“你在暮微宮摸了半天,可摸出些什麼來?”
蔡昭咬著嘴唇,“宗門立派兩百年,什麼密室暗道的也太多了,這還隻是暮微宮,若是師父藏在彆處,偌大的宗門,不知得摸到猴年馬月去了。”
慕清晏嫌棄道,“這麼久了你還是就這麼點本事,莫不是全部的小心思小算計都用來防備我了?這麼一間門間門摸索何時是個頭,難道不會找人問麼?”
“你以為我沒想過麼?”蔡昭怒而回懟,“師父修煉魔功已到最後關頭,必然躲藏的十分隱蔽,天底下大約隻有李文訓知道。可是難道讓我去問李文訓麼?且不說李文訓身邊必然守衛森嚴,光是他自己的修為就非同小可啊,不打個半天根本生擒不了他!”
“李文訓成名多年,恐怕打上半天我們也未必能生擒他。”楊小蘭實事求是的補充。
蔡昭臉皮一紅,趕緊挽尊,“何況他身邊還有武功高強的護衛,就算我費了老大的力氣生擒了他,看李文訓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要向他逼問出師父的藏身之地了,難不成真要嚴刑拷打?”
楊小蘭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昭昭阿姐說的有道理,就是我們願意拚命,時辰也來不及,是以去問李文訓是行不通的。”
蔡昭受傷的自尊被撫慰了一把,感動的看向楊小蘭,“小蘭妹妹真懂事!”
慕清晏看兩名少女越貼越近舉止親密,莫名生出一股不悅,沒好氣道:“你們若是省下互相吹捧的功夫,定然能想到,青闕宗中還有一人也可能知道戚雲柯的藏身之處。”
蔡昭冷笑:“小女子愚笨,敢問慕教主高見。”
“還有誰啊?”楊小蘭摸不著頭腦。
“宋鬱之。”
*
萬水千山崖上激戰正酣。
如今青闕宗上主要有三派人馬,戚雲柯的暗衛灰衣人,楊鶴影的駟騏門狗腿,宋秀之新招攬的廣天門部眾,不論修為高低,人數倒是不少。
攻入青闕宗的也是三路人馬,周致嫻所領的佩瓊山莊弟子,覺性禪師帶來的武僧,以及雲篆道長召集的江湖群豪。其實雲篆道長還去過太初觀求助,不料卻碰了一鼻子灰,李元敏冷冰冰的表示太初觀與北宸再無乾係。
覺性禪師氣的破口大罵,上官浩男哈哈大笑,遊觀月忍不住譏諷北宸六派如今人心四散。
周致嫻安慰眾人,表示如今太初觀元氣大傷,名聲墜地,李元敏武功才學又隻是平平,光是震懾弟子統合人心就力有不逮,何況率眾前來襄助。
話雖這麼說,然而激鬥到眼珠發紅之際,群豪依舊暗暗埋怨太初觀。
好在因為事起倉促,司徒輝的手下一時沒有全部趕到,眼看覺性禪師的鐵杖越舞越近,正在左支右絀之時,司徒輝忽聞後頭有人大喊‘援兵來了’!
上官浩男一刀劈開敵手,他個子高,最先看見熟悉的高瘦身影,暗道不妙,回頭向眾人道:“糟了,李文訓帶了許多人趕來了!”
周致嫻聞言,反而上前幾步。
她粉麵含怒,橫劍當胸,高聲道:“李文訓,我堂兄與你無冤無仇,你何故勾結戚雲柯將他殺害!你,簡直歹毒之極!”
李文訓冷冷一笑,“周致臻是戚雲柯想殺的,我不過幫把手罷了,你不服氣,自去尋他算賬好了。”
覺性大師滿肚子三昧真火,當下一杵禪杖,怒吼道:“那我師父呢?李文訓你這狗東西,我師父年高德劭,一生行善無數,你也下得去手!”
李文訓頓時狂笑連連,“行善無數?哈哈哈,年高德劭,哈哈哈哈……”
他目中恨意刻骨,“當初程師伯與我師父死的蹊蹺,師兄們雖有懷疑,奈何尹岱是天下首宗宗主,師父和師伯下葬時,誰都不敢質問尹岱一句。當日,萬水千山崖上彙聚了數千英豪,最後竟隻有蔡平殊一個小姑娘敢仗義執言一句‘此事古怪’。”
雲篆道長本是薑桂之性,嫉惡如仇,但這件事他也說不出口。
程浩與王定川下葬那日他也在場,師父清風觀主與尹岱頗有私交,自然一句都不會說,但是回去後大師兄曾私底下跟他嘀咕‘其實姓蔡的小丫頭並非無的放矢’。
青闕二老成名已久,生平大仗小仗無數,應敵經驗豐富之極,縱使開陽長老再邪功蓋世,出儘陰招,也不至於在三打一時直接殞命。
對此,尹岱的解釋是:為了逼問聶恒城的秘密,他們決意要生擒開陽。殺人容易,生擒卻難,師兄弟二人這才出了岔子。
李文訓上前一步,啪的踩碎一塊青石磚。
他悲憤道:“葬禮之後,師兄們暗中去找法空老禿驢,盼著他能出頭聲張正義,誰知,誰知,哈哈哈……”
李文訓仰天大笑,笑聲中滿是怨毒憤恨,“誰知老禿驢轉頭就將此事告知了尹岱,尹岱至此生了忌憚,決心將程師伯與我師父座下的嫡傳弟子儘數除去!此後,尹岱以報仇為名,不斷鼓動師兄們去跟魔教賊子硬拚。有時明明知道是陷阱,明明敵眾我寡,他也逼著師兄們去送命,不去就是忘恩負義,就是枉顧師恩深重!”
“我年紀最小,修為最低,這才沒被尹岱放在眼裡。短短數年之間門,我眼睜睜看著師兄們一撥一撥的去送死,無人替我們兩支弟子出頭……最後隻剩下我了!”
上官浩男皺起眉頭:“法空上人這麼做就不地道了,不幫忙就算了,居然還告密。”
雲篆道長不悅,“休得胡言。”
長春寺眾僧臉上一陣白一陣青,覺性大師怒而大喝,“姓李的你胡說八道,我恩師豈是這等卑鄙小人,不許你血口噴人!”
周致嫻略一思索,也道:“當年尹老宗主耳目遍布天下,無需法空上人告知,想來他也能探知你師兄們的意圖。”
李文訓冷笑道:“尹岱偏私,世人皆知,法空大師卻是偌大的好名聲,無人不誇他仁慈俠義。既然這麼仁慈,這麼俠義,為何眼睜睜看著蔡平殊一人上塗山誅殺聶恒城?”
“蔡平殊拚死搏命之時,他在哪裡?他安安穩穩的躲在地窖裡,護著他的徒子徒孫!這念的什麼經,修的什麼佛,裝什麼慈悲為懷,還不是自私自利隻顧自己!”
覺性大師一時難以辯駁,雲篆道長張口結舌,連周致嫻都無言以對。
“你們不必多言。”李文訓冷漠的搖搖頭,“當年青闕三老,座下的嫡傳弟子恰好是二十八人,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人稱‘天下四方,二十八星宿’。到如今,死的死,殘的殘,散的散,就請法空上人下去,替我師兄們念念經吧……”
“你簡直喪心病狂!”覺性大師怒吼。
李文訓不再理他,“來人,先把崖邊機括全都推下去,封住萬水千山崖!”
*
“三師兄?”蔡昭抱著梁柱,匪夷所思道,“你胡說的吧,他怎麼會知道?”
慕清晏道:“你以為藏身之地那麼好找,隨便尋個山洞就行了?修煉《紫微心經》最後一關何其凶險,分毫意外不得,什麼飛禽走獸刮風下雨都可能驚擾修習,導致走火入魔——所以那些年久失修,不大牢靠的地道密室都不能用。”
“所以……”蔡昭若有所思,“師父隻能找那種修繕完好架構牢固的密室。也就是說,他隻能找近十幾年收拾過的密室?”
她目光一閃,“尹岱的密室?”
慕清晏點點頭,“尹岱執掌青闕宗三十年,不論是重新使用的陳年舊址,還是他新擴建的……他都詳詳細細的繪了圖,交給長女青蓮夫人。而這些,如今都傳給了宋鬱之。”
蔡昭頗是懷疑,“青蓮夫人自然將辛秘都傳給了三師兄,這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可是師父真的會使用尹老頭的密室麼?”
慕清晏冷聲道:“你是盼著戚雲柯用呢,還是盼著他不用呢?”
蔡昭不解這話深意:“你什麼意思。”
慕清晏冷下臉來:“你是不是不舍得宋鬱之扯進這件事?是不是不舍得讓他出賣自己師父?”
蔡昭一時無語,氣的當時就想扭頭走人,遠遠離開這個腦殼有洞又小肚雞腸的魔頭,然後找床厚厚的鋪蓋將自己埋進去,這輩子都不出來。總算半途想起自己身在房梁之上,她才生生忍住了怒氣。
楊小蘭仿佛察覺到兩人之間門猶如洪水即將決堤的氣氛,忍不住將自己縮的再小些。
蔡昭深吸了三口氣,“慕清晏,我現在以三清祖師的寬容大度和西天佛祖的慈悲心腸跟你說……”
她拚命壓製住自己急於飆高的嗓門,“都到了這等十萬火急的地步了你能不能想些有氣度有格局有見識的事彆老扯這些芝麻綠豆!!”
慕清晏眼見女孩腦門青筋暴起,立刻見好就收,“我也知道你沒這個意思,就是一時沒想到嘛,彆氣彆氣,氣急攻心容易走火入魔。”
蔡昭按著起伏的胸膛,“我若是走火入魔了,都是你害的……”
楊小蘭實在忍不住了,出言提醒道:“不如我們先想想那宋少俠如今在哪兒?”
蔡昭懊惱,“糟糕了,三師兄和五師兄這會兒正躲在外頭,等著我去與他們會和呢。我想此戰凶險,他倆又都受了傷,就沒去叫他們。”
“我們昭昭真是手足情深,這麼心疼自家師兄,生怕他蹭破點兒皮。”慕清晏笑的陰陽怪氣,“不過小楊女俠放心,宋鬱之他此刻就在萬水千山崖上,”
*
在李文訓麵無表情的指揮下,原本混亂的守方立刻行止有度起來,一部分拖住周致嫻等人,另一部分拚死衝向崖邊,不住的將懸崖邊上巨大的鐵索機括推下崖去。
丁卓拚命護衛最後幾尊機括:“希望他們沒毀去庫房中的備用機括,不然就算將賊人殲滅,咱們又怎麼出去呢?”
上官浩男安慰道:“放心吧,我們早就奉教主之命打造幾尊鐵索機括。等全殲敵人後,咱們在這邊發出哨聲,風雲頂那頭射來鐵索,咱們接住就行。”
雲篆道長眉頭一皺,“你們沒事打造鐵索機括做什麼?”
遊觀月一臉和善真誠無辜,“這難道不是外出郊遊訪親走友跋山過河必備之物麼?”
“哼,還是居心叵測!”雲篆道長一甩拂塵向敵方揮去。
*
慕蔡楊三人離開暮微宮,疾速來到赤麟門外一座清雅大宅的不遠處。
“你怎麼知道他們被關在這裡?”蔡昭疑惑。
慕清晏微笑道:“為了找你,適才我先摸去了守衛弟子所住的宿房,有幾位熱心人告訴我,宋鬱之等人的關押之處。”
蔡昭木然,“嗬嗬,不知這些‘熱心人’可還活著。”
“這個麼,天若有情天亦老,各人生死各有命。”
“……”
三人迅速衝向大宅,一乾守衛難以抵擋,不是被點倒在地,就是嗚呼哀哉。
蔡昭掀開地板一路向下,空闊巨大的地窖展現在眼前,行至深處,果然看到了一間門間門整潔乾燥的牢房,並且陸續找到了莊述等人。
見到是蔡昭來了,宋鬱之先是一愣,隨即麵上羞愧:“昭昭,叫你見笑了。那日你我分開不久,師父的人就找上門來,將我和五師弟一道捉了回去。”
樊興家連滾帶爬的抱住蔡昭的腿,嚎啕大哭,“都是我的錯師妹你打我吧我不知道師父會這麼乾啊我根本不知道什麼紫微心經啊啊啊啊啊我不該把血蘭分枝給師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