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耽隻覺得手中的配方異常沉重。
“那這個配方你要帶回去給程其右嗎?”
周繁看著這個配方,周家因為這件事情已經家破人亡。
“娘留著吧,等到這件事情過去,再上交到國家手裡。”
周溫站在房間門口,她剛剛聽到了全過程,發生這樣的事情,每個人也沒對這個國家有什麼怨懟,雖然不理解,即使受害者是自己,還是要把配方上交給國家。
田耽利落的收了起來。
“行,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她把這些東西都放在了上鎖的櫃子裡,上麵又蓋了一些彆的東西。
然後又轉過身仔細的看著閨女,語重心長的開口。
“周繁,你要保重好自己,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要怕,你還有我們一整個周家人。”
周繁都知道的,她直接返回到省城。
周洪山在她走的第二天,淩晨三點多都沒睡著,起來坐在院子裡自己待著,他不抽煙的,這會也想找出來一根。
田耽聽到動靜也拿著扇子出來,程寧期想自己睡,就睡在向燃的那個屋裡,他很獨立。
周洪山聽見門吱呀一聲,回頭看了過去,“是不是吵醒你了?”
田耽走過來坐在他身邊,仰頭看著天,這會很涼快。
“沒,我也睡不著。”
周洪山看著她頭發上的幾根白發,“辛苦了,跟著我受罪。”當年如果他們沒在一起,她早就到國外過好日子了,早些年為了生計發愁,現如今還要為子女牽腸掛肚。
田耽把手放到他的大手裡,“這話說的,難不成嫁給彆人我就能過的好,但我從來沒後悔跟你過一輩子,你看咱們的孩子都多好啊,我可喜歡他們了。”
她是真的喜歡,每個人都是那麼優秀,都是她最大的驕傲。
周洪山眼睛裡泛著淚光,“周繁的事情,是我一開始就處理不得當。”
田耽歎了一聲氣。
“我們也沒想到今天,誰也不會未卜先知。”
真的要是知道,就不會讓周繁到省城工作。
周洪山隻是想到兒女都十分擔心,周場已經重返部隊,希望不再打仗,天下太平。
兩個人也睡不著,在院子裡坐了會就去乾活,劈柴,把雞圈鴨圈都收拾出來。
周繁回到家裡就看到半開著的門,房間內也都已經一片狼藉,她蹲在客廳裡,隻覺得很累。
陳麗華去禁閉室看過程其右,簡單的說了一下,隻是隱瞞了謝雅慧的死,中午她跟陳建在食堂吃飯。
“也不知道周繁今天回沒回來?”她說完看陳建似乎在出神,抬頭看向他,“你沒事吧?”
陳建這幾天心情都不好,也容易走神。
“沒事。”
陳麗華覺得很奇怪,但想到之前的爭吵,或許他在為謝雅慧的死傷心,畢竟是他年少時最喜歡的人,也就沒有多問。
下午周繁回到醫院上班,她把家裡簡單的收拾了一下。
陳麗華見到她的時候把人拉到一邊,小聲嘀咕了起來,醫院裡現在有很多人的情緒很高漲,更何況也有很多人對程其右有意見。
“我去見過其右,除了有些頹廢,其他的都還好。”
周繁是相信他的,無論在什麼境地,程其右永遠都是他自己。
“謝謝陳姨。”
兩天後。
院裡開會在程其右的問題上進行討論。
“像這樣家庭出身的,我是建議直接下放到大西北進行勞動改造的。”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他們家在首都可是很有錢的,沒解放前是資本家。”
“當然。”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
陳麗華坐在長桌的末尾,站了起來。
“我想問問各位,大家是真的在就事論事嗎?”頓時會議室裡一陣寂靜。
陳建沒坐在她身邊,但也沒打算攔著。
院長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陳護士長在咱們醫院工作近二十年,我們要聽聽她的意見。”
陳麗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各位同誌們,我們跟程其右也共事過五六年,各位見過他的手術失敗嗎?他在手術台上搶救下來的病人少嗎?他在用他的專業知識救人,現在我們停了他的工作,還讓他去勞動改造,那他的改造我認為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做出的貢獻是零。”
其中一個主任雙手放在桌子上合十,笑了起來。
“陳護士長,你這話說的有失偏頗,他治病救人不假,也掩蓋不了他剝削的事實。”
陳麗華看著他,“那你的意思非要他離開醫院唄,去勞動才算是合適。”
眼看著又要爭執起來,院長站了起來。
“這件事情我已經上報給領導,程其右的爺爺跟外公都是咱們醫學的大前輩,不論其他,我們都不能私自處理。”
程其右的事情並沒有就此下了定論。
周場在軍區收到電報的時候反複看上麵的內容緊皺著眉頭,部隊裡是相對比較和諧的,基本沒有人敢搗亂。
他捏著信就直接去了直接領導那裡,他目前的職位是團長,背景乾淨,軍校優秀畢業生,外加兩年參軍鬥爭經驗,也是破格提拔。
“報告。”
“進。”衛勇還在低頭看報告,有人進來之後就把報告放下,抬頭看到周場示意讓他坐下,“有什麼事情嗎?”
周場斟酌再三,他當年在衛團長的手下當過兵,這一路也是他一直在照顧,也沒必要瞞著。
“我家裡的急事。”他說完就把信放到桌子上。
衛勇拿起來快速掃過,“我其實是不建議你幫忙的,但我想你既然來找我,這話我就不說了。”
周場自然知道,“老領導,這是我親姐姐,我們一起從小一起長大的,我不幫她就沒人幫她了。”
衛勇歎了一聲氣,“程家的事情我知道,我之前的領導是姓陸,現在因為職位需要在首都,陸家跟程家很交好,如果以陸家的能力都護不住的話,我建議就不要費勁了。”
周場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沒有彆的辦法嗎?”
衛勇點頭,“我記得程家的兒媳婦都自殺了,他想好好的生活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據我所知,陸家現在也是被圍困的厲害。”
周場忙搖頭,“老領導不是的,可以給下放個好一些的地方,或者可以繼續做醫生,到小地方,這樣起碼身上的醫術不能丟,不然也是很可惜的。”
衛勇倒是覺得這個還可以,隨便安插到一個遠一些寒苦一些的地方。
“行,你說的我知道,你先回去吧,我會再想想辦法。”
周場站起來又敬禮,才拿著電報出去。
首都。
在處理程家的事情上,都在開會。
“謝雅慧已經被逼死了,我想大家心裡都要有些數,對程其右的處理是不是能從輕發落。”長長的會議桌上,坐在上位旁邊的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開口。
坐在最上位的人手裡拿著鋼筆玩弄,掃過在座的幾個人,“各位呢.?有什麼意見,或者你們同意陸老爺子的說法?”
大家都先抬頭看了一下,然後都沉默不語。
陸老爺子是前輩,他的話不管在什麼時候都不會沒人聽。
“那既然大家都沒什麼異議,就這樣辦吧。”他說完站起來就走了。
其他人都站起來送人。
剛剛還坐在上位的年輕人冷哼一聲,“那就送到西邊吧,越西邊越好,不是希望他繼續做醫生嗎?那就下放到那種最小最爛的衛生院去。”
到六月底,省城醫院才接到上麵的通知,距離程其右被拘禁審查已經大概一個月的時間。
程其右被放了出來,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陽光了。
周繁等在外麵,這一個月嚴禁任何家屬進去看望,看著他出來小跑著過去。
程其右一個月沒有洗漱,沒有換衣服,他們也不允許,穿的還是進去時候的那件襯衣,隻是現在人看起來頹廢了不少。
周繁伸手就抱著他,眼淚啪嗒啪嗒的掉著,頭埋在他的肩窩處。
“沒事了,沒事了。”
程其右是個心性堅韌的人,這一個月他們倒是沒對他動手,更多的是精神上折磨。
“我沒事。”他說著就要拉開周繁的胳膊,“身上很臭。”
周繁死死的抱著不撒手,“我不要。”她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
程其右也沒再強行拉開她,輕聲問道,“寧期呢?”
周繁抿了抿唇,“在河山溝,我送他過去交給我爹娘撫養。”她又鬆開手,仰頭看著他,“其右,媽自殺了,一個月前,沒告訴你。”
程其右已經知道了,在裡麵逼他交待是否跟國外有聯係的時候就說過。
“我知道,謝謝你,周繁。”他一如既往的平和。
周繁哭著搖頭,牽著他的手,“我們回家吧。”
程其右嗯了一聲。
家裡當時被人搜了一個遍,之前放的一些金子,還有手鏈也都消失不見,不過周繁覺得這是應該的,畢竟以程家的背景,要是搜不出來,才會真的大鬨特鬨,會覺得他們事先做了準備,隻要最重要的東西保護了起來,就沒什麼,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程其右到家裡先洗了一個熱水澡,又換了衣服,胡子也刮的乾淨,隻是頭發有些長了,洗完的濕發有些沒精打采的耷拉在額前。
周繁忙著給他煮了一碗麵,“吃吧,在裡麵肯定也沒好好吃東西。”程其右瘦的臉兩側都有些凹陷。
程其右看著這碗手擀麵,低著頭,兩隻手攥在一起,“周繁,我出來的時候,他們跟我說過,要去一個很偏遠的地方,那裡環境艱苦,很難以生存,我想,你留在這裡好不好?或者回河山溝帶寧期。”
周繁抓緊他的雙手,坐在他的麵前。
“不會的,程其右,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你彆想甩開我。”她眼眶又紅了起來,吸了吸鼻子,半蹲著伸手抱在他的懷裡,“你不知道,我把寧期放在河山溝,爹娘跟大哥說了我多少次,可是程其右,我放不開你,寧期他在爹娘那裡會過的很好,也很快樂,但是我不能沒有你,你也不能沒有我,多大的苦我都願意吃,隻要跟你在一起。”
程其右摸著她的頭發,“周繁,這輩子我要對不起你了。”他說完輕歎一聲氣。
周繁從他懷裡出來,仰著頭看他,“那就要一直對不起,我要你下輩子也要遇見我,然後還給我。”
程其右嗯了聲。
兩個人又笑了起來。
程其右跟周繁第二天就接到了醫院正式下達的通知。
周繁臨走之前給河山溝寫了一封信,最後把要去的地址附上,如果以後方便的話,她希望寧期能給他們寫信。
田耽跟周洪山接到這封信已經是半個月之後。
兩個人拿著地圖找這個地方都險些沒找到,太遠了,在地圖的西北部。
程寧期在周家的過的很好,周源不上學全是時間下河溝摸魚,到草地裡逮蛐蛐,什麼都乾。
周喜在首都知道周繁跟程其右一起去過更苦的日子的時候,請假買了回來的車票,反正現在到處都亂成一鍋粥,外交部的工作也被打亂。
她到的時候正巧信也到,在家裡氣的拿著信罵了一遍又一遍,站在院子裡罵。
“我姐究竟是怎麼想的,不知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頭各自飛啊,她非要跟著湊什麼熱鬨。”
餘秀敏站在旁邊給程寧期做鞋子,他這些日子跟著跑鞋子都磨壞了,穿給周實做的也不合腳,就直接給他剪上幾雙。
“周喜,話不能這麼說啊?什麼叫做大難來頭各自飛?你跟你大哥可真是親兄妹,勸人的話都一樣。”
她手上戴著頂針,一針一線的納鞋底。
周喜就是生氣,她氣周繁就這麼拋下他們一家人,去陪著一個外人。
程寧期站在旁邊沒吭聲,他不想讓她這麼說爸爸媽媽,但她是小姨,媽媽說要對長輩有禮貌,所以他一直忍著。
周喜看著站在一旁的程寧期,“你看我乾啥,我還不能說你爹啊?”
程寧期抿抿嘴,低著頭沒再看過去。
周源跟周溫站在堂屋門口看著,“姑姑太過分了,弟弟都很難受,她還凶。”他想起來小時候每次都被姑姑欺負的事情,握緊了拳頭。
周喜看他低著頭,又走進兩步,半蹲下,看著他。
“男子漢大丈夫,想跟我吵架就吵啊?乾嘛不說話,還低著頭。”
程寧期這會才跟她平視。
“你是長輩,我要懂禮貌。”
周喜翻了個白眼,禮貌最沒用,“要禮貌乾啥?禮貌啥也幫不了你,你就應該學習一下你爹那個嘚瑟勁,當年就是在會議室裡跟人吵架才吸引到你娘的。”
周繁跟她講過這段,大概那會才真的覺得這個人很不錯。
程寧期抿抿嘴,“小姨這樣說話不會挨揍嗎?”
周喜聽見這話伸手無奈的指了指他,“你這不是挺會膈應人的嗎?以後就這樣,誰欺負你就欺負回去,加倍回去,千萬彆忍,沒用的。”
程寧期其實不會忍著的,但這是家人。
“我知道的。”他在家屬樓住著的時候,可會跟人打架了。
周喜又蹲下來抬頭看著他,“寧期,小姨下麵說的話,是認真地,你要仔細聽。”
程寧期皺著小眉頭嗯了下。
“你爹娘恐怕要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也不會接你走,但他們並不是不要你,正是因為他們太在乎你,所以才會這樣,你能理解小姨說的話嗎?”
周喜說的很小心,她怕傷害到程寧期,畢竟他還這麼小。
程寧期知道,他能感覺到。
“小姨,我爸爸媽媽會很安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