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場壓根就沒打算進去,他今天也不是故意穿軍裝的,因為當兵十幾年,就沒便服,看了一眼門口的台階,也不嫌臟,一屁股就坐了下來。
兩個警衛都有些疑惑,這是來找事?看著職位並不低啊。
周場最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等人這不算什麼,之前炎熱的夏天也在草叢裡站過崗,冬天更是迎著風雪,這等個人不是輕輕鬆鬆的,一坐就是一下午。
一直等到外交部下班,人從裡麵接連不斷的走回來。
周場站了起來,往裡麵看,隻是看了一圈也沒見到周喜,難道周喜長變樣了?他們上次見麵還是大學畢業後他在分配前夕回家,這一晃已經過去十年多了。
一直到人都走完,裡麵沒人出來,周場很是疑惑。
站在一旁的警衛終於沒忍住,大步過來向他先敬了禮。
“首長同誌,請問您有什麼事情嗎?”
周場恍然的哦了一聲,他都忘記可以直接找人問了,“我找我妹,周喜,她在嗎?你認識不?”
警衛聽到周喜就有些呆愣住,誰還會不認識周喜啊,全外交部就沒人不認識她的。
“認,認識,周同誌最近都很忙,應該沒下班,首長同誌進去等吧。”
周場笑著道謝,原來還能進去等啊。
“好,走吧。”
周場被帶到了外交部的會客廳。
周喜正在裡麵開會,要不說她最近都很少生氣了,乾活也利落,那些搗亂的一走,整個外交部都乾乾淨淨的。
一位拿著文件進來的男同誌站在周喜的旁邊,“周同誌,我剛剛看外麵請進來一個穿軍裝的,說是你哥。”邊說還邊指了指會客廳的方向。
周喜先是想這不是騙子吧,都騙到外交部了,然後又突然間想到自己是有個哥來著,她一直都叫周場名字的,淺意識裡是沒把他當哥,趕緊轉身就大步往辦公室外麵走。
周場站著正在欣賞會客廳裡的一幅字,落款是周總理的字。
周喜過去,周場聽到腳步聲就轉身過來,咧著嘴笑,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好久不見,周喜。”
周喜看他黑黝黝的,跟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不過身姿挺拔,也很健壯,這麼多年沒見,這樣的形勢下麵,她即使是在外交部上班,都覺得指不定哪一天死了,看到周場這樣健全的站在自己麵前,眼眶都有些發酸,平安健康是她對周場最大的要求。
“你,你可算是回來了?這次來首都出差嗎?”
周場笑了起來,“不是,我被調過來的,以後可能就會在這裡了,前段時間回來的,交接了工作,又讓警衛員把家裡收拾好,就過來看看你。”
周喜很是驚喜,連忙問,“不回去了?”
周場哪裡說得準,哪裡需要他就去哪裡。
“這個不確定,不過近幾年肯定走不掉。”
周喜當然知道事情不能這麼想,邊境總要有人在守著,可周場待的太久了,之前陸爺爺還說當兵的哪個身上沒傷的,更何況像周場這樣有軍功的,一般都是拿命換的,也應該讓他安穩的過上一段日子了。
“那就好,等我,我去跟底下人交代清楚,咱們一起回家,你還沒見過我們家的龍鳳胎吧。”
周場羨慕,周家這麼多人,就他沒閨女,哦,還有周繁沒閨女。
“二姐呢,她沒跟你聯係嗎?我在邊境的時候就聽說她跟姐夫都平反了。”
周喜搖了搖頭,“忙,我也是忙的不行,她跟程其右估計更忙,程其右好像還擔了醫科大學的教授。”
周場點了下頭,自然是的,現在到處都缺人才,不然高考也不能這麼著急,現在就是一切都百廢待興,各個崗位上都缺太多人,之前培養的那些所謂的工農兵大學生到底還是不行,聽說大領導直接在跟教育工作者的會議上這麼說的。
周喜回到辦公室裡簡單迅速高效的交待完。
旁邊的同誌看著周喜今天不加班還有些奇怪,手裡捏著鋼筆打趣,“拚命的不拚命了。”
周喜邊笑邊收拾東西,“我哥調到首都,我今天早點回去陪著。”她說完又想起來,“一會要是陸嶼清來找我,就告訴他讓他早點回去。”
同誌笑著點頭,“放心吧。”
周喜提著包大步出去直接叫上周源。
周場看著風風火火的周喜,這麼多年經曆過那麼多事情,性格是一點沒變,就是或許這些事情讓她變的是更加堅韌,時間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出了外交部的時候還跟兩個警衛敬了禮。
周喜帶著周場坐公交車,這短短兩年時間,首都也是稍微有些發展的。
隻是周場的軍裝太紮眼,很多人都看了過來,不過也隻是出於好奇。
周喜抬起來胳膊肘碰他一下,“對了,周實參加高考了,我前幾天拍電報回去問結果,到現在也沒給我回。”
周場略皺了眉頭,“他才十五,爹娘就讓參加高考了?”
周喜笑著輕哼,“周實聰明,學什麼都快,為啥不能參加?而且現在到處都需要人才,早點上大學也好。”
周場其實跟周實也不熟,對於周實他是最沒資格說三道四的。
“唉,我老領導說讓我接過來一家人好團聚,但我覺得爹娘離不開河山溝,向陽也是。”他看著公交車外麵的街道,臨近過年家家戶戶都是團團圓圓。
周喜倒是覺得他說的很對,爹娘年紀也大了,馬上就六十歲,可河山溝也離不開他們,正如大哥所說的,政治變了,經濟也立刻就被提到了前頭,眼看著要變,大變特變,河山溝的罐頭廠也會迎來蓬勃發展,這些年都是爹跟娘在有計劃性的調控跟撐著。
“算了,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吧,要真的到爹娘麵前勸他們彆乾了,咱爹娘能劈頭蓋臉的罵我們一頓。”
周場非常有體會,“不,我覺得我還是吸引的戰火的主力,你不會。”
周喜看他一眼,正想說話,公交車就到了站,她帶著周場下去,往麵前走了不到十步拐彎就看到了部隊大院的大門口,兩個人走在滿是樹蔭的路邊。
“其實你離開家的那些年,後來還說暫時不能給家裡來信的時候,當時爹娘估計好幾天沒合眼,心裡有再多苦也不能說。”
周場走在外側,背著手,老話說養兒方知父母恩,他能明白。
“你家那倆呢?聽話嗎?”
陸周跟陸沁是七四年生人,今年才四歲多,陸沁早就送到部隊大院的托兒班,每個月交上十塊錢,人家管中午一頓飯,價格不算貴。
陸周完全不用,他不需要人看,在家裡阿姨都不用管他太多,每天下午五點還能準時去接妹妹。
“老大還行,老二完全小霸王,娘來信說,像我小時候。”說著話就到了大門口,正巧就路過托兒班。
周喜抬起手腕看看時間,“走吧,正好我們接人。”誰知道一到的時候就看到陸周的身影已經站在門口。
“陸周。”周喜叫了一聲。
陸周回過頭走了過去,奶聲奶氣的開口,“媽媽,您今天下班真早,我來接妹妹。”說完就看向了旁邊的周場,這位叔叔他沒見過。
“嗯,這是舅舅,你小舅舅,就是當兵那個。”周喜先給他介紹了一遍。
陸周記得,“小舅舅好。”很是懂禮貌。
周場伸手揉揉他的腦袋,“估計這個是像他們陸家人吧。”他也沒見過陸嶼清,但明顯一看不是他們周家人的行事作風,結果他話音剛落,就從裡麵一個穿著粉色小裙子,頭上還卡了發卡的小姑娘跟個小炮彈一樣的衝了出來。
周喜嫌棄的伸手一把搶先按住她的腦袋。
小姑娘伸出兩條圓滾滾白嫩嫩的胳膊在空中揮舞,“媽媽不為什麼不讓我抱你啊。”她一出來就先看到了媽媽,媽媽都沒有來接過她的。
周喜隻是單純不想讓她身上的汙漬弄到自己身上。
“等回家洗了澡,我再抱你。”
陸沁也就不衝了,“那好吧。”她說完後退一步才揚起小腦袋看向旁邊高大的人,然後就是直接脫口而出,“舅舅嗎?”
周場一眼看著就喜歡這小丫頭,半彎下腰,伸出來手示意抱她。
陸沁也不認生立刻就讓抱。
周場把小人抱進懷裡,周喜牽著陸周,跟一起來接孩子的鄰居也都打過招呼才轉身回家。
“你怎麼知道我是舅舅的?”
陸沁笑著露出小白牙,“媽媽說過,有個一直沒見麵的舅舅在當兵,舅舅今天就穿的軍裝啊,媽媽還說過有一個當醫生的姑父,還有一個做護士的姑姑,還有還有在河山溝的姥姥姥爺,大舅媽二舅媽,我都有記得的。”媽媽說過親人要一直記得,不能忘的,她小嘴叭叭的特彆能說。
周場越聽越稀罕,他也想要個閨女,但也不太可能,且不說生一定是閨女嗎?萬一再來一個兒子,而且現實問題更多。
“我們陸沁真聰明,真招人喜歡。”
陸沁一臉驕傲,“那是,今天托兒班的小朋友都不聽話,我一吼她就不敢哭鬨了。”
周喜覺得自己一腦門官司,不知道會不會又有家長找上門。
“你吼人家?沒動手吧。”完全感受到小時候爹娘的無奈,自己也經常出去打架。
陸沁微低著頭,她就知道,“媽媽不要擔心,我跟她說好了,不許回家告狀。”
周喜倒吸一口涼氣,這小丫頭以後還能成為霸王。
“你不可以欺負彆的小朋友,知道嗎?”
陸沁噘著嘴她知道,在家裡都說過幾百遍了。
周場看著周喜現在也是能遇到自己的克星,倒是覺得好玩。
幾個人一起到家,在陸家照顧的阿姨是組織上派來的,姓楊,做事情乾淨利落,也很知道分寸。
“周同誌回來了,鍋裡剛剛做上,擀的麵條,還燒了條魚。”早上出門的時候陸沁說的,想吃魚還想吃麵條,她特彆喜歡這孩子,也就不自覺的寵著,有求必應。
周喜想著也沒讓她再麻煩去買菜再做,“楊嬸,麻煩你去大院食堂看看有沒有啥菜打一些回來,如果不夠就去國營飯店買一些,這是我哥,今個家裡想好好吃燉飯。”
楊嬸笑著哎了一聲,把圍裙解下來,拿上錢票就趕緊出了門。
外交部的陸嶼清剛剛開完會出去,過來找周喜,就聽到這消息,趕緊就簡單收拾一下回去。
周喜跟周場現在相處沒小時候那麼的互損,但偶爾一句還是會懟一下的。
陸嶼清跟楊嬸前後腳回來,陸老爺子最近晚上總是出去跟老戰友吃飯,今天也是不回來。
“三哥,三哥,陸嶼清。”
兩個男人握手問好。
周場隻是知道他,是個光風霽月的人,據說很優秀,但對周喜好是對他來說最大的優點。
幾個人坐在飯桌上從小時候的事情討論到那幾年,又到現在的時勢,倒是很投契。
周場今年過年是在部隊裡過,畢竟是剛剛調任過來,要陪著大家一起包扁食,也就是餃子,在大城市是這麼叫,但他都習慣了家鄉的叫法。
“你們今年回去嗎?”
周喜跟陸嶼清互看了一眼,一樣回不去,過年期間恐怕還要應酬外國的來華代表,春節是國內最大的節日,他們倆忙死,據說還要跳舞,一起互相了解。
周喜還要教外交部人員的妻子們,大家其實都不太會跳,但外交部代表著臉麵,不能有一點閃失。
“我們長大了倒是離家越來越遠,想著二姐是不是更忙,都沒來得及回老家一趟。”
陸嶼清歎了聲氣,“確實,我聽說姐夫還要參與高考改卷,還有錄取的一係列工作,這些都是要在過年期間完成,確保這一批大學生在明年初能入校。”
周場也是這麼認為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在年前就來首都報道,要真的拖到明年二月份,都要挨批評。
吃過飯周場也沒多待,“我得先回去,明天還有工作,以後有時間咱們再聚。”
周喜兩口子把人送到大院門口,看著人走才回去。
陸嶼清沒見過周場,他們結婚的時候周場都已經參軍多年。
“你二哥是個很不錯的人,有一顆赤子之心,很熱血。”他很喜歡周家的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優點,他們也都做的很好,總結來說,就是嶽父嶽母把這些孩子都教育的很好,想來當初周繁姐把孩子托付到河山溝應該是特彆放心。
周喜也很感歎,兩個人牽著走一起慢悠悠的走著,“我跟他有十幾年沒見,你說血緣感情真是奇怪的東西,完全不會陌生。”
陸嶼清是獨生子,父母又早逝,他真的很喜歡周家這熱熱鬨鬨充滿朝氣的一大家子。
河山溝是已經在準備過年了。
今年吳主任還特意帶著禮物過來拜年,他現在已經恢複職位,不過經過這麼多事情,再次驗證周洪山是個很不錯的人。
周家是一門心思的都在等三個孩子的高考結果,不僅僅是他們在等,整個河山溝也在看,早些年來河山溝下鄉的知青也一起報考了,很多人即使就學了沒幾天也是去參加了考試。
周大山的孫子孫女也是,周衛的兒子本來也想參加的,但他年紀有些小,這次學的也沒吃透,等著準備明年再戰。
一九七八年元月上旬,周洪山去公社開會,又去了一趟學校,想看看有沒有通知書。
學校老師也沒看到,這次考試也不會直接公布分數,就看錄取通知書到沒到?
周洪山又騎著自行車回家。
周源他們三個是一點都不擔心,在家裡沒事就翻看一些書。
一直到周大山家的兩個孫子孫女先拿到錄取通知書,都是本省的師範院校。
周大山看到孩子拿過來的通知書,在家裡高興的早早的就把去公社買好的鞭炮給放上,劈裡啪啦的,這要是能上大學,那可是全是好處,首先要農轉非,戶口變了,而且國家給大學生補助,再來畢業包分配,都是鐵飯碗,他也有今天,想著想著就要落淚。
“去,快,孩子們,去你二爺爺家,跟他們報喜,想著你周源哥他們幾個的也快到了。”還是多虧了周源跟周溫不遺餘力的給這兩個孩子補習。
周梅枝也高興,眼看著自家也熬過來了,有大學生以後就都是城裡人,本來看著老四家的周雨還眼紅,現在他們也有了,真是周家祖宗保佑,她笑的跟個沒頭蒼蠅一樣,一時不知道要乾啥。
周大山的兩個兒子也是很激動,他們倆現在也是在果園裡管著事,罐頭廠上著班,本來有工資拿就覺得這日子是真的很不錯了,這一下子孩子考上大學,以後能分配去當老師,還有寒暑假,多舒服啊,鐵飯碗。
“你們都彆在這裡傻樂,快跟老二家報喜,我看周源他們三個指不定考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