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高考的時間已經定下來了,是七月下旬,而且今年很多大學才正式恢複招生,但據說報考的人數比去年多了一百萬。
程寧期是有壓力的,但他還好,基本上不偏科,而且每一塊都學的很到位。
餘秀敏是個習慣照顧孩子的人,之前家裡那麼多孩子,她都能照顧的來,現在隻剩下程寧期,滿腔的好全都在程寧期身上,甚至去個公社看到擺著的糖都能想到寧期喜不喜歡吃。
程寧期對待大妗妗是真的喜歡,她總是喜歡把什麼好的都塞給自己。
“我知道你喜歡我做的韭菜盒子,今天中午咱們就做韭菜盒子。”開春就在家菜園子裡給撒上了韭菜種子,韭菜長的本來就快,一茬又一茬的。
程寧期也過來蹲下來準備幫忙摘菜。
餘秀敏趕緊攔下來他,“你去看書,要是不想看書就去休息,這活不用你乾。”
程寧期今年已經十六,其實什麼都會乾的。
“妗妗,我會的。”還是很堅持。
餘秀敏看實在攔不住,也就隨他去的,隻是看到他摘得韭菜笑了起來,“我們寧期真能乾,什麼都會。”
程寧期不好意思的抿嘴。
“不就是摘個韭菜嗎?”
餘秀敏就是覺得他們家的孩子什麼都好。
程其右穿著黑色的大衣,裡麵穿的是中山裝,趕了好幾天的路,又倒了火車,此時有些風塵仆仆,隻是站在門口的時候,腳似千斤重。
周家的大門基本上也就天黑人都回來睡覺才會關上,現在都是大開著,程其右看到坐在院子裡摘韭菜的兩個人。
程寧期最先發現的,抬頭看了過去,他四歲之後就再也沒見過父母,但他依舊有模糊的記憶,父親應該是長久的西裝,背永遠挺直。
餘秀敏沒過秒也發現了,然後就手忙腳亂的站了起來。
“其右,真是其右,快,快進家來,怎麼回來不提前說一聲啊,讓你大哥好去接你。”她說著話就往屋裡迎人。
程其右臉上的笑也不是很自然,“大嫂,好久不見,真是感謝你。”
餘秀敏哎呦一聲,“一家人說啥謝不謝的,快屋裡坐,爹娘都在地裡忙著呢,我這就去叫。”她說完又突然發現,“周繁呢,她沒一起回來嗎?”
程其右嗯了下,“她身體不太好,就沒讓她回來。”
餘秀敏瞬間就有些擔心,“還是老毛病嗎?你讓她乾脆彆工作了,在家裡好好休息。”
程其右哎了下,算是答應。
餘秀敏把摘好的韭菜放到木筐裡,隨手放在壓井旁邊,然後就往外麵跑。
堂屋裡就隻有他們父子倆。
“你還好嗎?”
“我不想回去。”
兩個人麵對麵,中間隔著成年人的一大步,同時開口。
程其右還算平靜,隻是抬起來胳膊虛比了一下,“你跟我差不多高了,當年送你走的時候,你才這麼高。”他稍微比了一下桌子的高度。
程寧期看著他又熟悉又陌生,現在他大概已經知道不是來接自己的,心裡莫名的有些愧疚,為剛剛自己不太禮貌的開口,他好像比同樣四十多歲的人要老一些,沉默了好大一會才開口。
“她身體怎麼樣?”
程其右點頭,“她身體是老毛病,不能太勞累,也不能太顛簸,所以沒辦法跟我一起來看你,真是很對不起。”
程寧期不知道怎麼跟他交流,聽著這聲對不起,也不自在,“不用說對不起,我沒怪你們,隻是,隻是我不舍得離開姥姥姥爺,舅舅妗子。”
他已經習慣在這裡了。
程其右看他的眉眼,“你長的有些像你奶奶,她很好看,性子也很好。”
程寧期看著他,“我不記得她了,但我看過她的照片,姥姥給我看的。”
程其右哦了一聲,慢慢的坐在旁邊的一個椅子上,“那還給你說過什麼?”想儘可能的多了解一些他的事情,這麼多年,該錯過多少他的事情。
“跟我講了太爺爺,奶奶,你,還有媽媽,講她帶著我一路從省城回來,講你們是被冤枉的,講你是個好醫生,也講你們的不得已。”
他其實都知道,看過那麼多書,學過那麼多道理,他怎麼可能會不明事理呢,其實完全不用擔心。
程其右在此時此刻覺得即使是他們教育,也未必能把程寧期教育的這麼好。
“確實有不得已,但還是連累到你了。”
程寧期低著頭,“沒關係,我真的不怪你們。”
程其右從包裡拿出來一隻鋼筆,“這個送給你,是我這次做了很好的事情,一個很偉大的人送給我的。”
程寧期看著那隻鋼筆,遲疑了好一會才上前接了過來,“謝謝。”
程其右笑了起來,“你喜歡就好,有想報考的大學嗎?”
程寧期看著他,“有,第四軍醫大學。”
程其右點點頭。
“很不錯,我覺得你肯定可以考上的。”
程寧期看他能肯定自己,是開心的。
“我會的。”
餘秀敏跑了河堤上沒看到人,問了一圈才知道又去了果園,那邊的雞好像生病了,請的畜牧站的同誌來打針。
她走的很快,到了也是大喘氣。
周洪山看她這樣,“家裡啥事啊?”
田耽也看著她。
餘秀敏才平複了一下心情,“其右回來了。”
周洪山跟田耽對視一眼,略略沉思。
“那走吧,回去看看。”
到家裡的時候,程寧期已經在問程其右關於專業上的問題。
程其右看到爹娘回來也趕緊就站了起來。
“爹,娘。”
他們有十幾年沒見了。
周洪山跟田耽看著他,都老了,“好,人好好的就行。”多少人都丟了性命,他們家起碼還能團圓就好。
程其右在家裡待了一個星期,他就準備回去,主要是周繁自己在家裡他不放心,這一星期他跟寧期相處得很好,他是個很好的孩子。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田耽把他叫到裡屋,打開櫃子,把裡麵當年周繁帶過來的東西拿出來。
周洪山也站在一旁。
田耽把盒子遞給他,“這是當初周繁帶著程寧期來家裡的時候拿的,本來說是你爺爺奶奶的定情之物,算是傳家寶,但當時我們發現這塊布上寫滿了字,周繁說是配方,我存放了十幾年,現在可以還給你了。”
程其右接過來還有些不可置信,這配方怎麼就,原來早就在自己手裡,爺爺他一直都是最看重自己的吧,所以才早早的就把這後麵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周繁從未自己麵前提過。
他低著頭手捏緊這個盒子,然後就跪了下來。
“爹,娘,我對不起周繁也對不起孩子,更對不起二老。”
田耽看著他這麼跪下,隻是歎了一聲氣,“你也不算對不起我們,隻是苦了我女兒,一心一意的都撲在你身上,當時我勸過她跟你離婚,劃清界限,這樣還能在河山溝照顧寧期,她不願意,我就再也沒勸,這是我的閨女,她就這樣,所以後麵的多少罪她都得受著,起來吧。”
周洪山背對著他站著,“你往後好好對周繁,也多照顧好寧期,再也找不到跟寧期這麼好的孩子。”
田耽把人扶了起來。
“以後就好好的過你們的日子就行,人這一輩子總得受點罪才知道自己到底值不值得,周繁是我閨女,我知道她,就算你現在問她後不後悔,她也是當初一樣的選擇。”
程其右也知道。
第二天一早程其右離開河山溝。
程寧期推著車子把他送到公社門口的站點,
程其右坐上車還來開玻璃車窗。
程寧期笑著衝他揮手,還開口喊著,“我一定會考上的。”
程其右點點頭。
程寧期站在原地看了好久才回去的。
程其右到省城買火車票的時候,買的是當天下午的,他還要去一趟醫院,看一下陳姨,當年多虧了她幫自己。
隻是陳麗萍已經退休了,在家裡每天也就閒著。
程其右在醫院裡打聽到她現在住的地方,又買了一些禮物提著過去,筒子樓,他們家住在二樓。
陳麗萍打開門看到程其右的時候還有些不敢認,這麼多年的變化真大,之前就想著周繁跟程其右應該也會回來吧,她還特意去醫院領導那裡打聽了一下,一般都是要返回原崗的,隻是沒想到他們直接就回了首都,還去了幾乎全國最好的醫院,應該的,程其右那麼優秀。
“快,進屋裡坐。”她說著就找了杯子過來給倒上茶。
程其右進來把禮物放在桌子上,“陳姨,不用忙,我坐會就走,買了車票要快點趕回首都。”
陳麗萍笑著把茶遞過去,“再著急也要在姨這裡喝口茶的。”
程其右笑笑,“這麼多年陳姨你看起來還好。”他說完就看了看這房子,“陳叔不在嗎?”
陳麗萍臉色瞬間就變的不太好看,甚至有些結巴,“他忙,你呢,當年你跟周繁走了之後,我想著跟你們聯係的,但也沒聯係上。”
“都挺好的,就是太忙。”程其右沒想說那麼多。
陳麗萍看著程其右耳鬢處有一簇白發,想必這些年他肯定很不好過,心中愈發愧疚。
程其右坐著說了一些話,就準備走了,他怕到火車站晚。
陳麗萍把人送到門口,看著他走遠,回到屋裡看著桌子上的禮物,一時之間又愣住,陳健現在也是半退休的狀態,他畢竟醫術還不錯,可程延懷呢?他的死難道就這麼一直瞞著所有人嗎?
程其右回到家裡就把知道的程寧期所有的事情都跟周繁事無巨細的說了一遍。
周繁坐在客廳裡聽著一會笑一會又是難受,孩子越好她就越愧疚。
“孩子好,都是我們不好。”
程其右過去拉著她的手,“沒事了,孩子今年要考大學呢,等到他考完就來北京看看咱們,第四軍醫大在陝西呢。”
周繁心裡寬慰了不少。
程其右回來第二天就馬不停蹄的把配方上交了,他對中醫了解的太少,還是要交到有用的人手裡。
程家的產業也被還回來一些,包括當初謝雅慧自殺的那棟彆墅,隻是自從拿到鑰匙他們誰也沒回去過。
鋼鐵廠。
周場翻看著手裡的證據,這些日子沒白忙活,他把賬本遞給參謀長看,一臉自信。
老盧邊翻邊看邊驚訝,“我嘞個乖乖,這麼多錢呢,他們是瘋了嗎?這都是工人的血汗錢,也都是國家的錢啊,現在到處都在缺錢,他們怎麼敢的啊?”
周場雙手環抱在胸口,冷笑一聲,“你以為呢,上萬人的鋼鐵廠,多少利益,過去那些年又那麼亂,靠著關係收禮送禮上位的也不少。”
老盧聽到這話就樂了起來,像是看熱鬨一樣,“是啊,你的連襟,**平,我剛剛看他可不少啊?”
周場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嫌棄的翻個白眼,“老盧同誌,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們家跟他們家二十年沒見,早就沒啥關係了,再說,我可是大義滅親。”
老盧看他那個樣子,“得了吧,周場,咱們倆自從六八年就認識,你啥樣我還不知道,你可看人家不順眼吧,不過這個**平也是,這個貪汙的金額,再多一些都要這樣了。”他比了一個死的動作。
周場知道過去的那幾年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多少人自從那會開始發家致富的,當然是發彆人的家。
“你抓緊寫個報告,彙報上去,看看大領導滿意不,滿意就收網,趕緊把我調走,我真是對鋼鐵廠一點都不感興趣。”
老盧指著他,“我寫啊?行,回回都讓我寫,就我這點文化,也比不上你這金貴的大學生,你說當初把你調過來就調過來唄,你非要我乾啥。”
當初周場自知自己躲不過去,一定得回首都,就向組織積極申請讓自己的老搭檔也調回來,沒成想組織還真的同意了。
老盧沒辦法隻得認命過去寫自己的報告。
周場繼續翻看著賬本,目光停留在**平的那一頁,越看越觸目驚心。
**平這會在自己家裡找了鋼鐵廠的同級過來。
“我始終覺得不對勁,這麼大張旗鼓的來到鋼鐵廠就為了那些民兵嗎?他那麼大的官。”
另外一個倒不這麼認為。
“上次廠長去找他批文件,他啥也不懂,我覺得指不定是上麵看他功勞特彆多,特意讓人家享福的。”
畢竟現在誰都知道周場是香餑餑,被看重。
一旁穿著中山裝的男人看著**平。
“趙主任,你跟那個周場是連襟,能不能去打聽打聽?”
其他人也都紛紛附和,現在廠裡誰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啊。
**平想起來周場就有一口氣在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