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許謹還不是鐘鼓司的掌案,隻是個執事而已,那日去北五所裡從新進宮的小太監裡挑選新人,就在路過景陽宮的時候,見到兩個身影鬼祟慌張的跑了過去。
他正覺著奇怪,就聽到其中一人道:“彆看了趕緊走吧,再遲怕跑不了了!”
另一個說道:“可、可是那林家的小姑娘……”
“管不了那麼多了,娘娘早恨極林家的人,沒有今兒這事兒也會有下次!”
許謹聽的震驚,急忙跑過去要看是誰在說話,衝到跟前,那兩人卻已經撒腿跑遠了,隻看到身著太監服的背影。
與此同時,耳畔傳來吵嚷的聲音,許謹回頭,卻見景陽宮內濃煙滾滾。
許謹想也不想趕緊衝了進去。
宮內許多太監宮女亂成一團,火勢不知為何已經很大,濃煙從窗戶跟殿門口冒出,大家都爭相逃命,尖叫聲四起。
慌亂中有人大叫:“娘娘還在裡間!”
許謹深深呼吸,判斷了一下形勢,急忙跑到後殿,果斷此處煙火要小一些。
有幾個宮女太監磕磕絆絆、連滾帶爬地從門口出來,許謹問:“娘娘呢?”
有個宮女回手一指,許謹扯出一塊帕子捂住口鼻就衝了進去。
他來過景陽宮幾次,知道林妃向來在右偏殿內歇息,隻是如今殿內煙霧彌漫夾雜火光,才走幾步就覺著窒息,腳下猛地給什麼一絆,低頭看時,竟是個宮女,不知是死是活。
許謹心驚膽戰,眼睛給煙熏出淚來,目光所及,忽然看見前方靠牆根的地上竟放著一個盆,裡頭明晃晃的像是有水,許謹踉蹌地衝過去,急忙把手帕浸濕,又將盆裡的水倒在自己頭上,這才緩了口氣,重新捂著口鼻衝向裡間。
偏殿已經給火封住了,門口有兩個宮女跟太監服色的倒在地上,許謹忍不住叫道:“娘娘!”
喚了兩聲,裡頭才有微弱的應答。
許謹不顧烈火蔓延直衝入內,卻見在一張推倒的桌子旁邊,是林妃靠在那裡,懷中緊緊地抱著犀兒。
“娘娘……”許謹衝上前要扶住林妃,手剛碰過去,猛地一震,原來林妃的額頭竟血淋淋的。
林妃勉強睜開眼睛,望著許謹,片刻道:“是許掌案……”
許謹反應過來:“我帶娘娘出去!”說著就要把手上的濕帕子給林妃捂住。
“不,彆……”林妃一歪頭避開,她的聲音微弱,咳嗽了聲:“我不成了,你也、帶不了兩個人,犀兒……”
她把懷中的女孩兒往許謹身邊推了推:“快,帶她走!”
許謹毫無猶豫,一把將犀兒抱在懷中,卻見女孩子像是昏了過去,動也不動,看著那張有些發黑的小臉,許謹又忙把濕帕子蓋在她的臉上。
情況緊急,許謹一手抱著犀兒,又要去攙扶林妃,誰知一動之間,隱隱地竟看到林妃身下也有些血漬。
他以為是因為煙霧熏壞了眼睛,遮擋著視線,看不清楚,還來不及再查看,林妃已經痛呼了聲,攥著他的袖子斷續說道:“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許謹的心突突亂跳,下意識地抱緊犀兒。
外頭傳來了叫嚷的聲音,在所有的張皇失措裡,夾雜著少年清冷的聲線,此刻焦急地喝問:“犀兒呢?”
許謹來不及多想其他,已經給煙熏得咳嗽起來。
“走吧!”林妃的手一鬆,“快!”
“娘娘、我……”許謹脫口而出。
火伴著煙霧貼地而來,火光把許謹的袍子一角都給吞噬了,他趕緊抬手拍落,又發現犀兒的裙擺也著了火,忙不顧一切地把她更往懷中摟了摟。
此刻林妃看著他的動作,一雙好看的眸子在煙火之中有些朦朧,忽然說道:“其實我、記得你……”
許謹的眼睛驀地睜大,腦中一片空白。
林妃凝視著他,微微笑了笑:“犀兒給你、我是放心的……替我們、好好照看她……”
許謹最後抱著犀兒起身往外,最後一瞥,火焰已經將林妃包圍其中,而她望著許謹,含著淚笑了一笑。
就在許謹摸索著往外的時候,他跟趕來的慶王趙翼幾乎是擦身而過。
那時火焰肆虐,慶王咳嗽著:“犀兒,犀兒你在哪兒?”
這會兒沒有人敢往內來了,這少年居然不顧危險地衝了進來。
有那麼一瞬間……許謹心頭一動,他其實也想叫住慶王。
但是之前在景陽宮外頭聽見的那兩句,讓他生生地忍住了。
趁著沒有人發現,他抱著林犀兒,匆匆地從側殿的門口衝了出去,當時人人忙著逃命,救火的救火,亂糟糟的一團狼藉,竟沒有人留意他。
他先在就近的同順齋找了件小太監的衣裳給犀兒換上,便帶她去了北五所,起初她一直昏迷不醒,許謹查看過她身上沒有傷,大概是給煙熏的昏迷了,他給犀兒喂了水,擦乾淨了臉,擔心若她醒了後哭鬨該怎麼辦。
慢慢天黑了,外頭的混亂已經安定下來,許謹打聽著,聽說慶王在火中受了傷,正在緊急救治,半個太醫院都去了。
而景陽宮裡……不出所料,林妃沒有救出來。
許謹沒有辦法形容當時自己的心情,正在這時侯,兩個路過廊下的太監看見他在,忙行禮,其中一個目光越過許謹看向他身後:“喲!這就是執事挑中的?果然生得好……”
許謹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原來犀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坐在榻上呆呆地看著他。
她一身小太監的服裝,加上又小,竟給人誤會是許謹選中了要去戲班的孩子。
讓許謹意外的是,犀兒不哭不鬨,安靜的很,許謹試著探問了幾次,才發現她竟然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許謹原本打算聯絡林家的人,找機會把她送出宮去的,在找門路的時候,他把犀兒帶到鐘鼓司,正好當時有個姓葉的孩子,因為淨身之後一直高熱,竟是沒救過來,所以許謹偷天換日,讓犀兒頂替了那孩子。
但在門路已經找好了後,他卻忽然反悔了。
林琅在邊關,林妃是犀兒在京中唯一的憑仗,先前就是怕她一個人在林府太過淒惶才帶進宮內照顧的,如今林妃不在,怎麼能放心把她送回林府?
除非是林琅,其他的什麼人,許謹一概都不能相信。何況宮中還有隱在暗處的敵人。
可林琅鎮守邊關,短時間內自然無法回來,此刻宮內已經傳遍了犀兒也葬身火海的傳言,許謹思來想去,派了一個心腹的小太監,叫他趕緊出宮趕往西北,秘密地告訴林琅犀兒還在,並叫那小太監帶了犀兒的一個手鐲作為信物。
誰知流言比小太監跑的更快,在他總算趕到邊塞之時,那場戰事已經結束,而林琅也因受傷過重,不治身亡了。
從那之後,許謹斷了念想,他再也無法把犀兒交給任何人。
此時此刻,在翠茵庭中,回想許謹跟自己說的話,祥公公的心一陣抽痛。
許謹其實沒有把一些細節告訴祥公公,但大體不差。
有人出手害了林妃,那“娘娘”到底是哪一位?
真相或許,隻有麵前這孩子知道。
祥公公看著小葉,一麵想從她口中知道些當年的真相,可另一麵卻又寧肯她不記得。
硬生生地讓她麵對自己是當年林家遺孤的事實已經是很殘忍了,他怎麼能再雪上加霜,大不了慢慢地追查罷了。
於是祥公公忙笑道:“好了好了,我又說些多餘的了,我聽你跟他們說……今日不說從前,隻看往後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