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裡屋裡看不到的地方,背靠著桂花樹坐了下去。
“嗯,作詩,講究的是一個天時地利人和,若無詩性,強做詩詞,隻會是東施效……效……什麼玩意,怎麼把三個字都印到一起了?”
李鶩拿起書本,對著頭頂穿過樹葉的陽光,努力辨認這三個擠在一起的字。
“步……頁……卑?頻卑?垃圾東西,騙老子錢!”
李鶩一把撕下這頁書,揉成一團後隨便找了個樹洞塞了進去。
“大哥——”
李鵲的聲音從門前響起,李鶩手裡的書轉眼就到了他的屁股底下。
他狀若尋常地看著從籬笆門外走進的李鵲:“有消息了?”
李鵲搖了搖頭:“還是沒有。大哥……”他欲言又止,神色擔憂。
李鶩知道他在擔憂什麼。他站了起來,不忘同時拿起屁股下的詩學啟蒙揣進袖裡。
“也該出去看看了。”他說,“收拾東西吧。”
……
“朱氏,你還不從實招來?!”
一聲怒喝,嚇得朱氏肩膀一縮,花顏失色。
“大人,奴家當真不知你想讓我招什麼啊!奴家知道的都說了,你想聽什麼,不如你告訴奴家,奴家一定按你說的來交代——”
“放肆!”方庭之板著臉道,“本官難道是為了屈打成招嗎?本官隻要你說實話!可你從頭到尾,遮遮掩掩,顧左言他,朱氏,你若執迷不悟,本官隻能派人給你用刑了!”
“彆啊,大人!”朱氏一聽用刑就叫了起來,“奴家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就連奴家那早死的相公出門時比平日多吃了一碗乾飯都說了,大人究竟想聽什麼啊?”
“你家相公,到底是怎麼死的?”
“奴家怎麼知道他是怎麼死的,那死鬼什麼都沒告訴我就回了襄陽,結果死在路上——官府來人告訴奴家,他是遇上了打家劫舍的土匪。奴家命苦啊,剛嫁了人就沒了相公,奴家的爹娘是個偏心弟弟的,弟弟又是個好吃懶做的,奴家沒了依靠,日後可怎麼辦呐——”
朱氏的“呐”字拖得又長又哀怨,跟戲台上唱曲兒似的,聽得方庭之眉頭一皺,不耐煩地打斷她的叫冤。
“給她上刑。”
兩個衙役拿著一串穿以繩索的五根圓木上前,朱氏一見上麵乾涸的血跡就麵白如紙了,等兩個衙役把拶子往她十指上一夾,還沒開始用刑,她已經慘叫起來:
“大人!我說,我說!”
兩個衙役停了下來。
“你說——若是再有隱瞞,直接用刑再來說話。”
“我說,我說……但是在我說之前……”朱氏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她眼神躲閃,風馬牛不相及地問了一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牢獄裡不見天日,她問這個不算毫無道理,但是此時問,卻顯得格外可疑。
“戌正了。”
話一出口,兩個獄卒都朝他看來,方庭之麵無波瀾。
“戌正了……”朱氏臉上一鬆,停頓片刻後,終於開口道,“奴家不敢說那些我拿不準的,奴家隻知道……奴家相公死後,鎮上的地頭蛇李鶩曾派人來找過奴家……”
“他找你做什麼?”方庭之問。
“大人,這東西可以取了嗎?套在奴家手上,奴家心慌得想不起來了……”朱氏怯怯道。
方庭之一個眼色,衙役撤走拶子,站到了一旁隨時候命。
朱氏心有餘悸,揉了揉雙手。
“奴家那死鬼相公,在賭坊被人灌了迷湯,不知怎的偏偏看上了李鶩新娶的娘子。”朱氏白眼一翻,臉上露出一抹鄙夷,“大白天的跑去搶人,人沒搶著,反被李鶩兩個結義兄弟給打了臉。他咽不下這口氣,把原本安排在我身邊的侍衛都調走了,說是要去找回場子——”
朱氏涼涼道:“誰知道呀,這場子沒找回來,反把命給丟了。”
方庭之臉色難看:“這麼大的事,為什麼魚頭縣沒一人說實話?”
“這事攏共隻有那麼些人知道,大人你問不到也是正常的。”朱氏反過來安慰道,“更何況,寧惹天邊龍,不惹地頭蛇——大家今後都要在李鶩眼皮子底下過日子的,誰會和自己過不去呢?”
“既然如此,你現在為什麼又肯說了?”
朱氏訕訕地笑道:“當然是因為拶……”
“因為我告訴你,已經戌正了,對嗎?”
朱氏愣住。
方庭之冷聲道:“我猜,申時就是你和李鶩的約定。”
“什、什麼約定……我約定什麼了……大人,你說的話,奴家聽不懂……”朱氏蹩腳地乾笑著。
“你和李鶩約定,如果某個時辰你還未回家,那就是事情暴露了。朱氏,我說得可對?”
牢獄外傳來報時的更聲,朱氏在心中一數,麵色慘白。
“你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方庭之把雙手背在身後,冷笑道,“現在剛剛午正,要是快馬加鞭,傍晚時分就能趕到魚頭縣。你的包庇之罪,等我捉到李鶩後再一並追究!”
“大人!”朱氏慘叫起來。
方庭之拂袖打出響聲,麵色鐵青跨出潮濕的牢房。
“備馬,我親自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