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人馬整裝待發, 李鶩一聲令下便啟程離開了揚州。
考慮到沈珠曦暈船的問題,李鶩擔心會加重她孕期的不適,決定全程走陸路回襄陽。
三千步兵放在一的話, 會極大拖累沈珠曦所在的中軍速度, 所以李鶩將其分成了五百人一隊分開路, 隻在每個州的州治所集合一次。
當沈珠曦的馬車進入壽州境內時,距離他從揚州出發,已經過去六日。
沈珠曦的月事還沒來。
雖未診脈,診不診好像都沒什麼差了。
她一次途徑壽州, 還是一年多前那次饑荒南逃。時過境遷,壽州已經大變了模樣, 沿途所見的百姓都擺脫了骨瘦如柴的模樣,雖不及江南百姓富庶安逸, 臉色還是紅潤了來, 當年的那種驚惶和麻木也從眼淡去了。
偽遼滅亡,大燕光複之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發展。
也許離李鶩辭官隱退的那一天,也不遠了。
說不定, 他真會開一家燒鴨店, 和隨記雞店比鄰居。
沈珠曦在馬車閒著沒事做,從李記鴨店胡思亂想到回去如何幾個姐妹報告身孕這件喜事時,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半個時辰前下車的李鶩騎著馬繞到窗邊, 敲開了沈珠曦的車窗。
“下來吧, 這好有個公廟,今晚就在這露宿。”
沈珠曦詫異地看著仍朗的天空,說:“天還亮著就要落腳了?”
“前邊有一棵倒下的大樹,剛好卡在了山穀之間。”李鶩皺著眉道, “應該是昨晚那幾聲雷給劈下來的樹。”
昨晚那幾聲驚雷沈珠曦還記憶尤深。
她還擔心會迎來暴風雨,好在那隻是夏季的旱雷,聲勢浩大不帶雨點。
李鶩扶著她走下馬車後,媞娘也跟在她身後跳了下來,一臉好奇地東張西望著。
在荒郊野嶺露宿沈珠曦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她如今已經能夠在破廟安然睡下——比當年從壽州逃江南時,現在的條件已經好太多,至少露宿破廟,有人清理廟的灰塵和蛛網,還有厚厚的被褥可蓋。
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李鶩扶著沈珠曦在公廟外走了走,他切和心翼翼的態度,讓沈珠曦啼笑皆非,有種自己已經進入待產時期的錯覺。
等公廟清理出來後,李鶩才帶著她走進了煥然一新的公廟。
這間廟宇似乎已被遺棄了很多年,公身的色彩早已斑駁脫落,就連人像也不再完整,屋簷下的各個蛛網大致清理了,青龍偃月刀所指的空鳥巢依然為來年歸來的燕子保留著。
沈珠曦遠離中央燃的火堆,在公腳下的竹席坐了下來。李鶩則留下三百將士護衛公廟,自己帶著另外兩百將士前往清理堵塞山穀必經之路的大樹。
卡在山穀中間的大樹少也有百年曆史,五名將士才可勉強合抱,李鶩在巨大的樹乾前走了走,忽然踩著山壁凸出來的岩石,跳了斜指著空中的樹乾。
他攀爬樹乾一路,直到來到樹乾的斷裂處。
斷裂處平滑整齊,絲毫沒有雷擊自然產生的破損和焦黑。
“將軍!”一名將士忽然在樹下發出驚訝的聲音,“這發現一根繩索!”
李鶩跳下樹乾,來到發現繩索的地方。
一根結實的麻繩套在樹冠處的一段樹枝,李鶩解下麻繩,和幾個將士翻到大樹另一邊,拉著繩索往回收。
掩埋在黃沙下的繩索不斷現形,塵沙彌漫,越收越緊的繩索延伸山穀儘頭的一塊巨石。
接近圓形的巨石纏繞著李鶩手中的麻繩,另一頭垂懸崖下,似乎墜著什麼東西。
山穀寂靜無聲,不知何時,連蟲鳥的鳴叫都湮滅了。隻剩乾燥悶熱的夏風,翻弄著眾人腳下的砂石。
從巨石到攔路的大樹之間,碼隔著百丈,這段繩索,也少有百丈之長。它憑空出現在這,肯定不是被昨晚的雷劈來的。
李鶩跳樹乾,警覺的目光環視周,沒有看見任何人煙。
“……回公廟。”李鶩當機立斷。
攔路的大樹不清理了,前麵巨石下掛著什麼他也不想弄清了。李鶩下令後,將士雖然麵麵相覷,仍迅速地行動來。
就在時,懸在崖邊的巨石在一陣強風的吹拂下吱呀晃動了一下,崖下跟著傳來一聲驚恐含糊的嗚咽。
這聲似曾相識的嗚咽讓李鶩倏地停住了腳步。
他豎著耳朵,緊皺眉頭去聽,再次捕捉到一聲蚊吟一般的嗚咽。
他認出了聲音的主人,他更寧願自己沒有認出,這樣還能毫不猶豫地扭頭就走。
巨石在懸崖邊搖搖欲墜,懸掛在陡峭懸崖邊的繩索已經破損,巨石和墜物誰先掉落,不過是一個早晚的問題。李鶩身邊的副將看著沉下臉的李鶩,試探地開口:
“將軍……我還走嗎?”
……
火堆架的鐵鍋咕嚕咕嚕冒了泡,食物的熱氣在廟漸漸擴散開來。
天色漸暗,夕陽蔓延進了廟宇。
沈珠曦等李鶩等得打瞌睡。
一棵攔路的大樹,不是說把它搬開就能回來嗎?這是把樹搬回襄陽了?
“夫人,要不你先喝一碗湯暖暖身子吧?”媞娘好心道。
“大夏天的,暖什麼身子?”沈珠曦說,“你給我搖搖扇子吧。”
媞娘坐到她身邊,拿著紙扇輕輕送來涼風。
“這李鶩怎麼還不回來?”沈珠曦望著將士聚集的公廟門外嘟囔道。
“興許是那樹離廟有些遠吧,一來一去,總要花些時間。”媞娘安慰道。
沈珠曦沒說話,心忍不住去想不好的可能:荒山野嶺的,什麼都缺,偏偏不缺盜匪。李鶩回來那麼慢,會不會是路出了什麼事?
媞娘不懂她的擔憂,大大咧咧地整理著她今晚要睡的地鋪,忽然,她拿一個從被子掉出來的香囊,好奇道:
“夫人,這香囊你都用了一個多月了,我給你換一個吧?”
沈珠曦搖了搖頭:“放著吧。”
“這是李爺送你的?”媞娘恍然大悟。
“是白表哥次來襄陽送我的,”沈珠曦接過顏色黯淡的香囊,悵然地看著它道,“這是我母親出閣前後的繡品。”
媞娘立馬意識到自己先前發言的不妥,笑道:“怪不得夫人這麼寶貝!”
隻字不提換香囊的事了。
沈珠曦將香囊握在手,天的母妃默默祈禱,希望李鶩快些平安歸來。
“轟——”
突如其來的轟鳴讓沈珠曦手的香囊掉落。
一群飛鳥騰空,掠如血的夕陽。
……
“他娘的,果然是你!”
李鶩望著被一根繩子倒吊在懸崖下的白戎靈沒好氣罵道。
白戎靈一動不敢動地倒吊在半空,下邊就是籠罩著一層薄霧的碧綠深穀,他雙眼大瞪,滿臉驚恐,布條綁著的嘴發出含含糊糊的嗚咽。連接著他和巨石的繩索已經在粗糙的崖邊磨損嚴重,斷開了大半,隻剩薄薄一層連接著兩者。
三名將士跑著回來,稟告附近未曾發現埋伏。
巨石搖搖欲墜,李鶩讓大部分將士一同穩住巨石,他趴在崖邊,在另外幾名將士的幫助下,將懸在崖下的白戎靈用力拉了來。
白戎靈也不知道這姿勢維持了多久,不臉色漲得通紅,就連眼眶也覆滿血絲。
“你他娘的不在襄陽吃紅燒肉,怎麼跑壽州被人吊來了?”
李鶩解開綁在他雙手的布條,又扯掉他嘴的布條,白戎靈聲嘶力竭地咳嗽著,眼淚都流了出來。
“快……快跑……”他含糊不清道。
李鶩把他扛在肩身,說:“那不也得帶你再跑?”
一條細麻繩從白戎靈腰間垂了下來,李鶩皺眉拉了來,發現繩索另一頭一直延伸不遠處的山林。
又來一根?
他拔出腰間的匕首,剛要砍斷白戎靈身的細繩索,一個風淡雲輕的聲音從攔路的大樹後傳了出來。
“不想他死的話,就不要動那根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