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 已是到了九月下旬,重陽節過後,懿貴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常常一日中, 大半日都是睡著的。
承乾宮中人心惶惶, 就連四阿哥這樣的小孩子動靜波及到了,臉頰日漸消瘦, 沉默寡言。
富察舜華進了承乾宮, 正巧遇見懿貴妃醒著, 見四阿哥正在那裡侍奉湯藥,眼神孺慕, 不由心道造孽。
懿貴妃用完了藥,見到她來了, 摸摸四阿哥的腦袋瓜, 叫他退了出去, 隻留下白芷紫蘇二人, 最後也被她打發出去。
“你能時常記掛著來看我,還真是叫我受寵若驚。”
她靠在大迎枕上, 膚色蒼白, 陽光打在臉上,如同一尊透明的水晶娃娃, 脆弱易碎。
她自顧自地說著話, 富察舜華就坐在那兒聽著, 也不言語。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其實原本我也不喜歡你,對你處處為難,夥同她人構陷, 你對我,當初,想必也是恨極吧?”
說著,她抬眼,還帶著屬於佟氏女的驕傲,看向了正呷著茶的富察舜華。
“明明無冤無仇的,我卻對你視若眼中釘,肉中刺,步步緊逼,欺人太甚,是也不是?”
富察舜華神色淡淡,將手中的茶盞放下,“是或不是,你都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了,不是嗎?”
她忽的揚起笑容,“人啊,過多地貪戀不屬於自己的,隻會讓自己更痛苦罷了,你不就是因此,而移了性情,著相了?而後處心積慮,想要打壓我?”
懿貴妃一怔,隨後偏過頭,不敢與她對視,神色間,頗有些悵然若失,“是了,你說的沒錯。”
“可是得隴望蜀,乃是人的天性。”
“所以當初,你也是因此,因為不甘,你心中的不服氣作祟,一步步失去了與皇上的情分。”
懿貴妃這樣的例子,可不就是後世所謂的沉沒成本?
“以前不論何事,你都已受了懲罰,皇上那兒計較過了,我就不能夠再計較,我很清楚,你終歸是他的表妹,所以,我願意識大體,做出退讓。”
“往事已是塵歸塵,土歸土,我不計較了,貴妃也莫要提起才是。”
懿貴妃驚愕不已,微微皺眉,抬起頭道:“你……”
她眼神頗為複雜,“我以為你對皇上是有些情意的。”
可聽了她剛剛一番話,她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隻覺得眼前這個人,真是理智冷靜到可怕。
皇上少年天子,身份貴重,容貌清雋,文韜武略皆是不凡,她及笄後第一次見到,便為他的容貌氣度折服,便是惠妃榮妃等人,也曾對其動心過。
然而,她記得,她與烏雅氏合謀,陷害富察舜華的時候,她不過入宮將將一年而已。
“為什麼我一定要對他有情到沉淪呢?他值得我如此嗎?”
聞言,懿貴妃隻覺得顱內轟鳴不已,時時回蕩著富察舜華這句話。
他值得我如此嗎?
值得嗎?
不,不值得。
她轉頭看向富察舜華,視線所及之人,巧笑倩兮。
“今日的一切,貴妃會告訴皇上嗎?”
“自然……不會。”
她怎麼會,怎麼可能呢?
她還指望著日後富察舜華能夠平常對待她的一雙兒女,怎會在此時與其交惡?
更何況……
“其實,看到你對皇上無心,皇上卻對你動了情,哪怕隻是一點點上心,我都覺得心裡爽快舒坦。”
一腔真情卻被人不屑一顧,尋常待之的滋味兒,也不知皇上何時才能嘗到。
“怎麼能說無心呢?”富察舜華又是啜飲了一口茶水,“我這人向來做事兒明明白白,人家對我幾分真,我便回人幾分,這情意,自然也等同此理。”
“總有人說,真情無價,可在我看來,與皇上的男女之情,待價而沽,再正常不過了。”
“他納咱們入後宮,為的是什麼,他心裡比誰都清楚,大家各取所需,彆在感情上牽牽扯扯,難道不是極好?他對我動了點兒心,可我也對他溫柔備至啊。”
“他生得好,我隻喜歡他的臉就夠了。”
富察舜華越說,懿貴妃眸中的豔羨越濃重,幾乎都要漾出來柔柔水波。
她低聲道:“真羨慕你,如此灑脫。”
“若我能做到你這樣,是不是也不會有今日的困境?現在更是命不久矣,皇上薄情,我自以為能得到他一點點真心,拿出我滿腔的真情,卻不過是如此下場。”
她苦笑著,“我這輩子,就是輸在了糊塗二字上,不論是對感情還是家族,皆是含糊混過,到了……”
富察舜華挑眉,微微搖頭,“既如此,我也和你說,不對等的感情,少有能長久的,且他三宮六院,即便你是他表妹,又能將你的看重加到幾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