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回睜開眼, 自下而上望著謝錫。好半晌才意識到自己枕在謝錫的大腿處,而謝錫披了件外袍,敞著赤.裸的胸膛。胸膛上有好幾道指甲刮出來的紅痕,肩膀上也有些曖昧的痕跡。長發鬆鬆散在背後,西斜的光照打在他的側臉上, 一瞬間讓裴回產生凝望雪山的錯覺。
謝錫正凝眸盯著船艙內那把烏黑鎏金的長劍, 察覺到裴回的動靜, 立刻垂眸:“醒了?”他的右手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梳攏著裴回的長發。
裴回爬起身, 本就做好腰酸背痛的準備, 畢竟這次可比上次耗費時間還多, 而且直接被做暈過去。情況應該更嚴重才對,然而事實相反, 他爬起來後舒展身體,隻有微弱到可以忽略的酸痛。裴回頓時驚訝, 看向謝錫的目光中充滿怪異:“原來你說真的。”
裴回暈過去後還緊縮眉頭, 渾身臟汙, 謝錫替他擦洗乾淨又幫他穿上衣服。見他還是蹙眉難受的模樣便花個把時辰替他推拿活絡筋骨, 直到裴回在睡夢中鬆開緊皺的眉頭, 陷入安穩舒服的沉睡才鬆手。
謝錫見裴回起身時小心翼翼的模樣還想告知一句, 未料還沒開口就聽到裴回脫口而出的話。他不動聲色, 溫和的笑:“我說過不會騙師兄的。”
聞言, 裴回思及昨夜的勞累, 想要指責他騙人但發現自身無恙。當下感到左右為難,一方麵覺得整夜被翻來覆去弄個不停太淒慘, 另一方麵他在醒過來後渾身清爽並不覺勞累。這次跟在墓室中的那次相比實在好太多,再者謝錫前戲做足,他被進入的時候確實不痛。
這麼一想,謝錫也不算騙人。
裴回瞟了眼謝錫,沉吟半晌,語重心長:“你以後不要弄太久,我上次就沒有浪費時間。”說到底,他還是有些不滿,臉色也不是很好看。昨晚被強迫弄哭很多次,眼睛紅了,喉嚨也喊啞,他不斷求饒認輸,謝錫還跟沒聽見似的繼續逞凶。
思及此,裴回更為堅定:“謝師弟,隻要你每次快一點,我們能省很多時間。”
謝錫意味深長:“快是沒有問題……”就是時間省不了。
裴回不知謝錫心思便當真以為他懂自己的苦,這是答應下次會快速解決不浪費時間。於是頷首滿意說道:“嗯,下次不要忘了。”這便輕飄飄把事兒揭過去了。
所以說這就是沒經曆過社會人情險惡曆練的後果,某些方麵天真得感人。他竟就這麼信了謝錫,渾然不知色令智昏的男人床上床下是兩個樣子。下了床穿上衣服就是正人君子坦蕩蕩,上了床裸.裎相對誰還記得曾經發過的誓?
——當然聰明人是不會輕易毀約,他們隻會玩文字陷阱遊戲。
裴回撿起散落在船艙內的衣物背對著謝錫一件件穿起,隨手將長發攏到一旁,每次穿衣都要撥弄長發便覺麻煩。這時謝錫上前握住那把長發並說道:“我幫師兄綁頭發。”言罷,也不知他從哪裡摸出把篦子就兀自梳起來。
裴回回眸看了眼正認真替自己梳發的謝錫,想了想便隨他,轉身摸到外袍披到肩上然後舉目四望,一時半會兒竟找不到腰帶的蹤跡。他伸手朝後拍打謝錫胳膊:“我腰帶呢?”
謝錫從身後找到他的腰帶,腰帶上沾了白色汙濁物,不能再用便隻好從箱子裡拿出新的腰帶。箱子放在船艙角落裡,除了裝換洗衣物還有其他用品。甫一打開,一團圓滾滾的肥球骨碌碌滾出來,蹬著相對於圓肥身軀而言特彆細小的鳥腿兒睡死過去。
裴回見到繡球便想起昨晚的事,臉頰莫名燒紅。剛醒來時都沒有的羞恥感在察覺到第三者存在便突然高高躥起,灼燙的感覺蔓延到耳朵和頸項,背對著謝錫,埋頭裝死忽略那灼熱深沉的目光。
皙白的臉頰和脖子都染上胭脂紅,謝錫怎麼可能沒有注意到?胭脂白玉上麵還有密密麻麻的青紫吻痕,瞧得謝錫牙根泛癢,又想往上麵啃一口。他微微眯起眼睛,舌頭頂住下齶牙根處,右手指腹無意識摩挲著,這是謝錫心中湧起勢在必得的渴望但需得克製之時產生的小動作。
謝錫無聲輕笑,起身跪坐在裴回背後,替他綰發並拿出根玉簪將他的長發固定住。“當時那些刺客擺明要我們的性命,師兄為什麼還不拔劍?”
圍攻他們這艘小船的刺客共有十幾人,蘆葦叢中還藏了好幾批人。如果真要震懾住他們,裴回得拔劍,讓劍染上血光才能讓他們忌憚。裴回甚至沒有拿出長劍而隻用魚竿,雖然劍術高超卻沒有達到令人震撼驚豔的地步。
所以各方勢力隻收到謝錫身邊隨行是個劍客的回複,他們沒把裴回放在眼裡,隻以為那是個普通但劍術高超的劍客。但假如應戰中裴回拔劍,他們一定會重視。因為裴回不僅僅是個劍客,他還是個武道宗師。可惜他掩住自身光華,致使各方勢力都對他掉以輕心。
之前沒管身後那群尾巴是要通過他們傳遞某些模棱兩可的消息,目的達到的話就再不能容忍他們繼續跟著。所以謝錫在達到目的後就讓逍遙府給各方勢力遞白條警告,順便砸個場子活動活動。畢竟被跟了那麼久,心情總有點不好。
接下來的日子裡,便當真隻有他跟師兄兩人同下江南。泛舟江上,把酒言歡共賞春光,偶爾蓑笠綸竿,過的神仙日子,好不愜意。
謝錫指腹摩挲的動作一停,迅速從幻想中回神,將目光投向背對自己的裴回。他還記得要等裴回的答案:“師兄?”
裴回猛然回神,“劍身沾血不好洗。”
這話一聽就是在撒謊。謝錫接觸過裴回那把長劍自然知道那是把滴血不沾的寶劍,劍身雪白不染塵埃,哪怕沾滿鮮血隻要輕輕一甩就能恢複雪白乾淨的麵貌。
謝錫:“師兄還是猶豫……無法動手殺人?”
裴回:“沒有。”
謝錫:“師兄不必騙我。”
裴回回頭,奇怪說道:“我為何要騙你?”回想一下,發現上一句確實太敷衍,於是說道:“這裡不是個殺人的好地方,江麵染血,河底沉屍,等冬天水位下降你看嚇不嚇死人?”
謝錫失笑:“隻是這個原因?”
“不止。”裴回握劍在手,繞著矮小的船艙回身和謝錫正麵相對。凝望麵上帶笑的謝錫,嚴肅而認真的詢問:“如果當時出手的是你,你會殺人嗎?”
謝錫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他們要殺我,我自然會殺回去。”語氣淡淡,似乎殺與不殺沒甚區彆,手沾人命也跟尋常做菜時候殺雞宰鴨一般。
裴回想起山門內師父曾經告訴過他,謝錫此人是天生的上位者,他對於生命是漠視的,任何時候都能冷靜做出有利於自己的選擇。所以他能自創逍遙府,一呼而天下應,換成山門內任何一人是做不到他這樣的。然而謝錫也有上位者的仁慈,他能控製自己不會濫殺成性。
謝錫伸手輕撫著裴回的臉頰,又在他將要皺眉之際離開,淡笑道:“好吧,我不會全殺——應該會殺一兩人以震懾其他人,順便讓他們離開的時候把屍體拉走。”他也不想見到河底沉屍的畫麵,破壞美景。
更何況,他也不是濫殺成性的人,如果能通過震懾逼退敵人自然不需費力殺死全部。要知道若是將人逼到絕境,讓他們知道自己必死無疑,那麼臨死前的反抗也是驚人的。哪怕是隻螞蟻,臨死也會反咬一口,千百隻螞蟻啃一口也會露出白骨。
“可是師兄,你一個也不殺。”
沒殺任何一人和隻殺一兩人仍是有區彆,後者隻是不想動手,那麼前者隻會縱容敵人氣焰,反將自己陷於危境。之前也提到過,身為劍客未曾見血,永遠不可能成就自己的武道。
裴回冷著臉,實在逃避不過去才歎氣說道:“謝師弟,你也學過歸宗劍法自當知道這套劍法霸道淩厲,萬劍歸宗,練至大成時一人便可當百萬師。”
何等霸道淩厲的劍法!如果心性不穩、自私、暴.虐者習成歸宗劍法會給天下帶來怎樣的危害?天下已無人知曉曾有昆侖玉虛一脈弟子學成歸宗劍法,下山曆練,於一城中受到欺辱,怒而拔.劍屠城,僅是一招劍法便將滿城屠儘。
這就是歸宗劍法一劍屠城的由來。
正因此,在無法適應當今武林逐漸世家化的同時,昆侖派也逐漸隱退江湖,變得無比低調,至如今竟無人識的地步。而昆侖內門弟子無一不是心性堅韌良善之輩,不斷經過考察才敢授予歸宗劍法。同時山門要求內門弟子在劍法未成之時不得殺人,劍法大成後更不得妄自殺人。
劍是需要開刃見血光的,裴回劍道天賦高,師門把他從小養到大自然知道他脾性如何。裴回看似木訥實則通透,性格冷淡不近人情實際是過於偏心。被他放在心上的,自然是偏心到極致,沒進入眼裡的,就是路邊野草不會投之以目光。
師門對此更為擔憂他鑽牛角尖,偏執成魔,釀成大禍。雖然裴回現在的目標是成為玉虛一脈掌門當甩手掌櫃,可誰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突然有了心魔。因此門內與裴回同期的其他弟子被允許下山,殺過不少惡人時,他還是不被允許殺人。
謝錫十五歲下山曆練半年便已見過血光殺過人,十七歲離開山門更曾深入山賊窩裡殺惡人無數。山門長輩看透謝錫,知他是人上人,心性不凡,冷漠卻不乏仁慈之心。再者,謝錫也沒打算學成歸宗劍法,這就更讓昆侖山門長輩放心他下山。
反觀裴回,練劍近二十年也未曾沾人命。劍道陷於瓶頸,山門長輩這才同意他下山完成遲來數年的曆練,結果便是他裴回遲遲無法下手取人性命。
“師門對習成歸宗劍法的弟子要求格外嚴格,殺的第一人必須是十惡不赦的惡人。”他隻是尚未遇見真正該死的惡人。“師父說過,哪怕是真正的惡人,其實也不是我殺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