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宗劍法一共十式, 每一式都淩厲霸道,可當千軍。歸宗劍法第八式名為流風回雪,聽名字便覺風雅飄逸,眼前不由浮現一幅美景。劍招使出來也很美,宛如漫天白雪, 瓊樹生花。因這第八式是在昆侖雪山雪頂所創, 劍氣注入飄飄揚揚落下的雪花, 每一片雪花都變成殺人的利器。
碎瓊亂玉, 暗藏殺機。
雖然第八式流風回雪因見漫天雪花而悟, 實際上雪花並非此招式使出來的必要條件, 但凡是落葉、柳絮等物皆可化為殺人利器。然而第八式對劍客要求極高,不但需要對自身真氣掌握如火純青, 更要求出劍時的速度。
速度和真氣融為一體,劍光編織成大網籠罩住方圓十裡地, 而真氣灌入花葉使之成為鋒利的刀刃。劍光與真氣並駕齊驅, 真氣覆蓋花葉, 劍身寒光反射到花葉上, 遠遠看起來便當真像是漫天雪花。
裴回身上那件寬大的長袍是昆侖五脈內門弟子的道服, 後背上繡著活靈活現的仙鶴。此時伴隨著他衣袂翻飛好似也要展翅高飛一般, 仙姿縹緲, 如月下仙人。
空地上許多人都看著他, 就連那些本來早就絕望的人在此刻都不由迸發出一絲希望。在此一刻, 裴回就是人群中唯一的焦點。
紅衣教眾團團圍住裴回,而那壇主還算聰明, 在此刻意識到他們真的遇到個年紀輕輕的武道宗師。
武道宗師?紅衣教壇主麵色大變,那可不是普通一句一流高手就能概括的。
天下武林,高手無數,一共劃分為三流,然而武道宗師不在三流之列中。從武入道,跨越刀劍傍身、武路招數等,化內力為真氣,一人可當百萬師的武道宗師!
不可能!天下武道宗師屈指可數,大多隱居山林或潛伏於一方勢力,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小小的梁溪鎮!何況眼前此人年紀輕輕,怎麼可能做到從武入道?除了順天逍遙府的謝錫能對上號……難道真是那煞星?!
紅衣教分壇壇主從久遠的記憶中扒出好幾年前那堪稱噩夢的一幕,當時他不過是個小卒子,連血祭都進不去而隻能當個巡山的,在另一個山頭豔羨的觀望。隨後便是劍光衝天,而那謝錫橫空出現,於滿山火光和鮮血中漫步,淡然而笑。
後背上的仙鶴在火光和血光中展翅欲飛,便是遠在另一個山頭的他都仿佛聽到那響遏行雲的仙鶴長鳴。
眼前這身藍白色仙鶴道袍可不正是當年那煞星?!紅衣教壇主驚恐到說不出話來,雙腿立刻軟下來差點委頓在地。他顫抖著手指揮教眾:“攔住他!所有毒.藥、迷.藥全都扔過去,不要管那些人。還有,把那些蠱.人、毒.人全都放出來,務必攔住他!”
一定要攔住這煞星,否則今日就要栽在此地。
雙手交疊於腹部前,宛如一個文弱無害書生的謝錫忽然抬眸看向那紅衣教壇主,眼神微動。當年還有漏網之魚?隨即,他又看向裴回。
當年紅衣教試圖通過血祭煉製出藥人,但血祭本就獨屬於藥人族,普通人根本受不了毒蟲噬咬這種殘酷的煉製方法。十幾年前,西域五毒和滇南金蠶曾經試圖複製已經被滅族的藥人,按照那套煉製方式最終隻煉製出不人不鬼的毒.人。
煉製失敗再加上傷天害理,西域五毒和滇南金蠶便將那套煉製藥人的法子毀掉。沒料到兩教中竟有弟子不死心,暗地裡繼續鑽研,最後叛教出逃並創立紅衣教。此人變本加厲,煉製出來的毒.人成為失敗品便繼續煉製,最終成品是比毒.人還可怕的蠱.人。
之所以稱其為傷天害理,便是因為這些被煉製出來的毒.人、蠱.人沒有理智,宛如野獸,隻知道聽令行事。假如淳於蓁在場就會知道,這也是中後期男主開啟藥人支線中出現的蠱.人大軍,被稱為絞肉機大軍。
全文之中,這段戰役十分慘烈,唯有爆發出來的瘟疫大戰能與之相比。因為這些毒.人、蠱.人不怕痛不怕死,全身都是毒,他們曾經是武者,大多年紀輕輕,家中有父有母,本是最無辜的受害者。更絕望的是,無藥可救。
蠱.毒入心肺,即便是擅長解毒的藥人族再世,麵對這龐大的蠱.人大軍也束手無策。
唯一對策,殺。
若是謝錫來選擇,他會毫不猶豫斬殺圍攻過來的蠱.人,因他理智多過於仁慈。他擔心裴回手軟,所以他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
然而裴回的心性比他所想象的要更為堅韌,大是大非從未決斷錯誤,本該兩相為難的局麵也困不住他。在毒.人、蠱.人、紅衣教眾以及無數毒.藥、迷.藥圍攻過來之時,他手中長劍依然直指前方,未曾退縮。
裴回的速度很快,快得讓人晃花眼,但他的身影又仿佛從未移動過,就站在原地,頂天立地好似高山屹立不倒。外袍翻飛,獵獵作響,背上的仙鶴昂首長鳴,每個人仿佛都聽到那穿雲裂石的鶴唳之音。一瞬恍惚過後陡然發覺原不是鶴唳而是劍鳴,劍氣震蕩著劍身,發出響徹山林的長吟。
劍光籠罩住整個山頂,使眼前亮如白晝。火光衝天,火星四濺,落葉、花瓣、火花飄揚在半空中,融入劍光裡,好似漫天雪花。真氣通過劍光灌入落葉飛花中,形成利刃收割人命。
眼前場景美麗而溫柔,如見流水落花,風流旖旎,但在這溫柔之下藏著無數冰冷的殺機。所到之處,血流成渠,隻是鮮血剛留下來便叫落葉飛花遮蓋,隻餘一地豔麗。
裴回毫不猶豫,沒有半分手軟地斬殺紅衣教眾以及那些不人不鬼的蠱人,腳下四周,屍橫遍野。麵色和眸光冷如山上皚皚白雪,長劍在手掌間來回舞動,倏地脫手飛出去,穿透粗壯的樹乾,將那妄想逃跑的紅衣教壇主牢牢釘死在山門上。
烈火、落花,劍光、鮮血,道袍、仙鶴,熟悉的場景,曾流傳於市井中,締造出一個江湖傳奇。
天下第一人,逍遙府府主,謝錫!
鐵方鴻抓著鐵紅瀾,雙眼冒精光,哪怕虛弱到腹部滲血仍舊堅持坐起身:“這一定就是謝府主!”
聞言,鐵紅瀾看向那人,火與花之中,劍光籠著天,屍體鋪就地麵,中有一人,長身鶴立。
“他就是……謝錫?”
“不是。”
鐵紅瀾猛地抬頭看向否認的男人,這人存在感不低,而且也是他在保護他們不受到劍光傷害。這人跟他是同伴,應該知道他的身份。鐵紅瀾直起身,急切的問:“他是誰?”
“裴回,昆侖玉虛人。”
裴回?
鐵紅瀾怔怔的看向裴回,眼帶癡迷:“鸞鶴共裴回……”風雨百神來。
“不是‘鸞鶴共裴回’,而是‘徙倚雲日,裴回風月’。”
鐵紅瀾不解,二者不都是‘裴回’?她抬頭和謝錫對視,看見他眼中無邊無際的冰冷,同時也從他眼中看到卑微狼狽的自己。本該是不懂的,卻在一刹那靈光乍現,忽然就懂了。他在告訴她,裴回不是她口中那個與鸞鶴共行的裴回,而是他的裴回、他懷裡的風月。
鐵紅瀾忽然激動不已,瞪著謝錫,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湧起那樣一股強烈又莫名的恨意。大概是身為女人的直覺,又或許是少女春心萌動所帶來的無人能敵的勇氣和占有欲,讓她莫名想要搶走謝錫懷中的風月。
那不是他的風月,那該是她心中的鸞鶴。
可沒還等她宣戰,謝錫已經轉身離去。他隻是輕飄飄的糾正她犯下的錯誤,告訴她,裴回獨屬於他。這仿佛是天定的事實,他甚至可以無視她的敵意,因為不重要。
鐵紅瀾心裡不服氣,但等她看見裴回和謝錫兩人並肩站著,沒人能插得進去的氛圍讓她陡然泄氣。鐵方鴻:“師妹,我們先離開這裡。其他人幫忙疏散人群,將傷員扶走,紅瀾師妹,你來領導吧。”
鐵紅瀾起身領導著同門弟子幫助其他被囚禁的人,而那些沒有熄滅希望的人也自覺幫助受傷的人離開山頂。鐵紅瀾走在最後,望著所有人都安全離開時,她回頭看還在原地的裴回和謝錫兩人,腳下一動便想走過去。
“師姐——”同門弟子跑過來,氣喘籲籲地說道:“大師兄讓你趕緊下山,聽說山下正有無數武林高手趕過來,似乎是見到滿山劍光被吸引而來。還有,青陽門的人也趕了過來,師娘聽聞你被俘的消息也拖著病體過來。師姐,你趕緊下山吧。”
娘也來了?鐵紅瀾心中一半憂心父母,一半還心係裴回,被拖走的時候禁不住回頭看,卻隻見到烈火中藍白色道袍飛揚起來的一幕。旁側還有個身影,未曾離去。同門弟子著急的催促,鐵紅瀾想著同是武林人,總有相見的時候,隻盼來日能再見。
可惜天下之大,若無緣分,即便相遇也會因緣巧合的擦肩而過。直到多年後再次相見,鐵紅瀾已經成為江湖新秀所仰望的青陽門門主。但那個時候,裴回和謝錫早就在嫏嬛寶地那一戰中揚名天下,成為武林中無可撼動的傳奇。
即便是後來天下大亂,江湖朝堂共逐中原也未曾動搖二人於武林中的地位。
謝錫握住裴回握劍的右手,掰開來看到掌心處一道細細的血痕,細密的血珠一顆顆冒出來。他先是擦掉掌心上的血珠,然後從懷裡掏出止血療傷的藥倒上去,最後用白手帕綁住傷口。
“下回彆受傷。”
裴回垂眸:“對戰的時候,沒有可能不受傷。”
謝錫抬手捧住裴回的臉頰,直視他:“師兄可以做到讓自己不受傷。”
上百來個武者,還有那些包圍過來的沒有神智的毒.人、蠱人分明不是裴回的對手,而他手上的傷口恰恰證明這點。掌心的傷口是裴回自己割傷的,必須殺害無辜受害者的決定並不能真正說服他拋棄心中的愧疚感。
裴回淡淡的說:“受傷必不可免。”
謝錫靜靜凝望著他眼裡的執拗,半晌後歎口氣:“……也罷,有我在,總能保護師兄。”
相比起謝錫時刻保持著的冷靜以及那屬於上位者的理智的仁慈,冰冷嚴肅外表下的裴回才是真的心軟良善,他才是真正的仁慈。
裴回低下頭,反應慢吞吞的,握住謝錫的手掌,臉頰輕輕摩挲著,有些依戀、討好和感謝。他雖不通人情卻也通透,自然能懂謝錫在關心他。一時之間不知怎麼回應,忽然就像依戀師父和師伯們那樣,對謝錫流露出些許依戀情態。
他抬眸,眸光瀲灩:“還好你在,謝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