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是藥人族的大姓,也是宋明笛母親的姓。他師從薛神醫,醫術精湛,本是活不過成年,但薛神醫硬是續了他的命。可惜,根本傷了,仍是短命。
離開逍遙府便直奔昆侖,過鐵索,上山門,天空下起小雪。裴回叩響山門,門內跑來一小童開門,盯著兩人理直氣壯說道:“我們昆侖不興敲門,你要進得來是本事,進不來就下山去。”
裴回點頭讚揚:“說的對。”忽而語氣一厲:“那你為何開門?”
小童:“我閒著無聊。”
謝錫從裴回身後走出,瞧了那小童一眼,忽然笑道:“你是哪一脈的弟子?”
小童看上去不過四五歲,奶聲奶氣:“玉虛。你們知道玉虛嗎?天下第一的謝府主,還有嫏嬛寶地化雨為劍的裴大師兄都是我師兄哦。你們要拜我玉虛門下嗎?那你們要喊我師兄哦,你們喊我師兄,我就跟師父求情,讓你們拜入昆侖。”
裴回麵無表情拎起小崽子的衣領嚴厲教訓:“小小年紀還學會收受賄賂?誰教你的?從哪學的?要的賄賂內容竟也這麼沒誌氣,現在的新人是一屆不如一屆。”
小童氣哭,大喊王師兄。那哭聲格外嘹亮,回音響遍整個山門,想必這就是山門派他守門的原因。果不其然,裴回和謝錫隻走到中庭便見王隨碧踩著輕巧的步伐落在他們麵前。
王隨碧以前是裴回的小師弟,自裴回走後,王隨碧的師兄們幾乎都跑光,美其名曰入世,其實就是不想當管事兒的。王隨碧沒法,隻好接手,接著接著就發現甩不開了。如今他已是玉虛一脈的主事,倒成為許多人的師兄了。
王隨碧一見裴回,立時湧現孺慕之情,但很快就平複這種激動。拱手朝二人道:“大師兄,謝二師兄,你們總算回來了。肥球早在兩個月前就到山門,養了許久,又肥了一圈。”話音剛落,一道身影如閃電飛快掠過來撞上王隨碧的腦袋,並駐紮在頭頂上拚命啄咬報複。
小童見到王隨碧便掙紮著要哭訴,一聽到他說的話立刻石化僵硬,連哭聲都戛然而止。謝錫笑眯眯的,戳了戳他的臉頰:“現在,還要喊你師兄?”
小童垮臉,真的被刺激哭了。雙手捂臉,好羞愧。落地後躲到王隨碧身後,揪著他的衣袍偷覷二人。
王隨碧:“師父說了,隻要大師兄回山門就讓師兄繼任掌門之位。收到大師兄要回來的消息,我們已經開始繼任掌門大典的準備。”
一路行來,裴回見到山門上下確實裝扮一新,像是有喜事要辦。他沉吟片刻,說道:“我們昆侖繼任掌門不都很隨意嗎?”他記得師祖把位子讓給師父時,隻敲鐘集結山門內所有弟子交代一聲就完了。但見四處飄著紅綢,行人絡繹不絕,擺桌盤、放瓜果、掛燈籠,比過年還熱鬨。
王隨碧隨意的擺手:“順便替二位師兄舉辦婚禮。”
裴回止住腳步:“什麼?”
王隨碧訝然:“謝師兄沒有告訴您嗎?”
裴回猛地回頭看謝錫,後者笑道:“我想給你個驚喜。”裴回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點也不著急回山門。正是因為他們在外遊玩,山門裡才有時間置辦東西。
謝錫:“順道請了些人過來,我爹娘,還有師父和各位師伯都在外遊曆,行蹤飄忽不定。要找到他們還是花費不少力氣。”好在逍遙府能力如舊,沒有退步。
裴回不自覺的笑起來:“你也不告訴我,我當你不在意了。”
“師兄的事,怎麼不在意?”謝錫笑了一下,忽地想到要見師父和各位師伯頓感頭痛。聽聽王隨碧剛才說的,那幾位都知道師兄回山門就可直接繼任掌門之位,說明坑他的,的的確確有他們手筆。這會兒指不定被怎麼嘲笑。
甫進花廳就聽到裡頭爽朗的談笑聲,裴回的師父和四位師伯,以及謝錫的父母都在裡頭。幾人會麵,不見生疏,依舊熟稔,還多了分多年未見的懷念。裴回分彆被拉著好好聊了會兒,他倒是很有耐心的聽,不時回應。有時候也會突然回頭,隻要一回頭就能見到謝錫,他就一直在身後,沒有走開。
兩人隻要目光一觸,便相視一笑。這般默契和深情,讓長輩們心裡小小的隔閡全都消失殆儘,紛紛打起精神準備這場婚禮。
這可是幾十年來,昆侖山門的大事啊。
終於,終於有了第一位昆侖掌門成功脫單。
有了表率,以後昆侖弟子脫單效率會更快、頻率更快,幾位阿爸們表示很欣慰。想必各位已仙逝的祖師爺們知道了,也倍感欣慰。
成親當日,昆侖山門第一次染上熱鬨喜慶的顏色,連那鵝毛小雪也似多了分煙火氣。山門來了許多客人,大多是不請自來,有些是衝著裴回和謝錫的名氣,有些是因崇拜,還有些卻是因心懷感恩。畢竟裴回、謝錫二人未歸隱之時,救助過許多人。
客人中有楊明刀和苗英夫婦,二人成親多年,仍是吵吵鬨鬨,恩愛非常,儼然是對歡喜冤家。裴回抱臂靠在欄杆上,笑望不遠處跟老友相聚的謝錫。
身後傳來腳步聲,他也沒回頭。直到腳步聲停在他身後許久也沒動,他才回頭看了眼,身後是個二十好幾的女子,相貌明豔,看上去有些嚴肅不可親近。
那女子見到裴回立刻擠出一個笑容,應是許久沒笑,那笑容便顯得彆扭。即使如此,也可看出明豔動人之態。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說道:“裴掌門,我叫鐵紅瀾,你、你認識我嗎?”她其實更想問,你是否記得我?
裴回點頭:“青陽門門主,久仰。”
鐵紅瀾有些高興,臉頰浮上紅暈:“裴掌門知、知道我啊。”她很高興,像少女遇見心上人那般開懷。
裴回目光閃了閃,他現在已知人事,更懂□□,自然看得分明。“鐵姑娘不如和我一起到亭子裡去?正好,謝師弟的朋友都在,你們應該也認識。”
提及謝錫,鐵紅瀾的笑容黯淡下去。她突然衝動的說道:“裴掌門,我心——”悅你多年。
裴回打斷她的話:“鐵姑娘,請吧。”
鐵紅瀾抬頭看向裴回,撞進他黝黑冷靜的眼睛裡,嘴唇顫抖兩下,勉強笑了笑:“不了,我還有事。先、先走。”她本來就不該開口,有些事、有些人,不是遲了才得不到,而是從來就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她不是謝錫和裴回那樣的人物,根本走不進裴回的生命裡。
鐵紅瀾在拐角處忽然回頭,看向裴回。謝錫已經走到裴回的身邊,像頭狼那般緊緊盯著他,警覺性強得可怕,忽然就朝她這邊看了眼。
果然還是那麼討厭……但他跟裴回確實天造地設。
鐵紅瀾笑著笑著,忽然就淚流滿麵。她不過是在年少時候見了裴回一麵,落下一顆心,從此後再也沒能拿回來。於她而言,裴回就是一輩子最美好的回憶。於裴回而言,他甚至不記得梁溪那夜,曾救過一個任性刁蠻的少女。
謝錫:“累了?”
裴回搖搖頭:“事情基本都是王師弟在辦,他現在越來越沉穩,早就能獨當一麵。待你我成親後,我就把掌門之位傳給他。”
謝錫扣住裴回的手,拂去他鬢角間的雪花,相攜走進亭子裡。兩人誰都沒有提及鐵紅瀾,於他們而言,已然沒有必要提及。
成親當日,天突然放晴,熒熒日光落在雪山山巔,映襯著昆侖滿山門的火紅色,熱鬨又溫暖。滿堂賓客中,裴回仰頭望著台階上方身著紅衣的謝錫,積石如玉、列鬆如翠,君子端方,世無其二。
謝錫對著他伸出手,裴回笑了笑,跨上台階,於昆侖雪山、日光紅綢、滿堂賓客見證中將手落在謝錫的掌心裡。謝錫反握住他的手,牽著他進大堂,雙手緊握,沉穩有力,未曾鬆開。
塵世如潮人如水,隻歎江湖幾人回。萬幸得遇,惠而好我,攜手同歸。